“什么?”
苏糖怔怔的看着阿依。
她朝着苏糖笑了笑:“这小子命大,又是个倔种,天上地下都不收的。”
苏糖不知道她是不是糊涂了,或者说因为太过想念降央产生了幻想。
帕拉家的这几个儿子,就属降央陪伴阿依最久,阿依也最疼爱他。
说完这句话,阿依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软软的靠在床头。
“小糖,我困了,想要睡会。”
苏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阿依,睡吧,我就在床边看着您。”
阿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苏糖感觉到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似乎失去了力气,也渐渐的失去了温度。
“阿依!”
当她喊出声时,站在门外的梅朵瞬间踉跄的走了进来,憋了许久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阿妈!”
当晚,帕拉家灯火通明,哭声此起彼伏。
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乱了阵脚。
丹增让嘉措留下来好好的照顾苏糖,让她别哭坏了身子。
他则骑上马去庙堂请来诵经的僧人。
按照康巴的习俗,僧人诵经可以为逝者引向往生。
梅朵跟苏糖一起帮阿依擦洗了身子,给她换上了藏服,而后用白色的氆氇包裹住遗体。
逝者需要在家中停灵三天,期间亲属要跟僧人一起诵经祈福。
前来吊唁的亲友不许哭闹,只保持肃静。
由当地的高僧卜算出天葬的吉日后,这才由天葬尸将遗体背往天葬台。
按照康巴的旧俗,前往天葬台的只能是家里的男性。
当然,如果苏糖想去的话,家里可以为她破例。
只是丹增跟嘉措一致觉得,苏糖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怕是会有些不适,便让她留在了家里。
此时晨雾还没有散去,村寨的天葬台浸在一片冷冽的灰白之中。
风卷起经幡的碎响掠过玛尼堆。
燃起的桑烟裹挟着柏枝的清苦,一缕缕的往铅色的乌云里钻,像是把人间的念想捎到天上。
尽管梅朵跟几个哥哥早就不和,但阿妈去世的时候,她还是给哥哥们捎了口信。
他们忌惮帕拉家这几个儿子,也踏着晨雾赶了过来。
身穿暗红色僧袍的天葬师,用金刚杵敲碎石面,陈后的声音也震散了盘桓在头顶的乌鸦。
点燃的桑炉冒出一缕缕青烟,这像是某个信号,不一会儿的功夫秃鹫就展开宽大的翅膀俯冲过来。
在场所有的人用藏袍的袖子捂住了脸。
秃鹫相继降落,啄食声伴随着诵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被风吹过来,令人鼓膜发疼。
桑烟燃尽的时候,是台上只剩下了干干净净的氆氇。
秃鹫们像是驮着逝者的灵魂,奔向了没有疾苦的净土。
风停了,经幡垂落下来,只有寺庙传来的钟声还一下又一下的响起,撞得人心头发酸。
帕拉弯腰捡起台上的氆氇,叠好后塞进了怀里。
对康巴人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件恐怖而悲伤的事情。
在这片高原,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天才是最好的归宿。
等他哪天走到了尽头,也会以这种方式奔赴净土。
帕拉跟大舅子、小舅子们的关系不怎样,也就没留他们吃饭。
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家后,一家人再次诵经祈福,为逝者做功德。
按照当地的习俗,一家人还要守孝一段时间。
丹增带着苏糖去随军的事情被耽搁了一个月才启程。
临走前,苏糖带着念央去了一个地方。
丹增跟嘉措都清楚,她这是带着念央去二哥的墓地了。
那也是村寨里第一个墓地。
苏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土包有什么感情,除非里面埋葬着她的爱人。
“阿央,我要去京都了,以后就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阿依说你命大,天上地上的都不会收,如果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记得来找我跟女儿。”
苏糖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枯黄的草地里。
念央用小手帮她擦着眼泪:“阿妈,别哭了,我好心疼喔。”
她明明就在阿妈面前,阿妈为什么还要叫这个名字。
看来小土包里的人也叫阿央。
那她真的好讨厌住在土包里的人,因为每次阿妈来这里都会哭一场。
她不想让阿妈心疼,也不想看到阿妈流泪。
“念央,跟阿妈一起磕个头吧。”
尽管念央讨厌住在土包里的人,但她是个听话的好宝宝,顿时规规矩矩的磕头。
苏糖把闺女扶起来,帮她拍打了一下膝盖的草屑。
丹增带着苏糖娘俩还有俩兄弟离开的那天,梅朵跟帕拉一直脸上带着笑,叮嘱他们路上要小心。
“阿佳、阿爸,等我们在京都安顿下来,就把你们二老接过去。”
帕拉连忙摆手:“我打小就在康巴长大,根早就深深的扎进了这片高原,出不去了,你们只要在京都好好的,有时间回来看看我们老两口就好。”
念央临上车前,在老两口的脸上亲了亲:“外婆,爷爷,我还会回来的!”
“好孩子,去了京都好好听妈妈的话。”
自始至终,德莫一直躲在屋里没有出来,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追上去。
苏糖想要跟他告别,却被嘉措拦住了,示意她尊重一下德莫的选择。
苏糖只能带着女儿上了车。
车子开走后,梅朵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帕拉的怀里哭了起来。
帕拉轻抚着她的后背:“孩子们长大了,总要飞出去的。”
“我知道,我也希望他们飞的越高越好,就是有点舍不得。”
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德莫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等车子走远后,他狠狠的把脸上的泪水擦干。
等着吧,他要靠自己的本事走出这座高原,走到阿吉的身边。
苏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药坊现在急缺一个综合素质高,应变能力强的代理厂长。
金珠善于交际但文化水平偏低,而且粗枝大叶的,只适合跑业务。
曲珍虽然心细,但不足以挑起这个大梁。
苏糖已经观察了许久,最终决定让扎桑来做这个代理厂长。
扎桑不仅有文化,而且人脉广善交际,骨子里有韧性,算账也是一把好手,也是这几个姐妹中综合能力最强的。
当她宣布这个决定时,姐妹们都举双手赞同。
她们只是为没法经常见到苏糖而感到忧伤。
得知她要离开康巴,厂里的女工们更是满脸悲伤,说什么都要送苏糖一程。
不过苏糖生怕惊动她们,走的那天谁也没声张,带着念央悄悄的坐上了部队的军车。
只是军用吉普车驶到半路时,念央从嘉措身上爬起来,恰好隔着后座的车窗看到了一群女人们正远远的站在那里。
她们什么都没说,只是无声的看过来。
念央去过苏糖的药坊,自然认得出那些女人们身上穿着的正是药坊的工作服。
她们一定是来送他们来啦。
“阿妈,快看,阿佳们来送我们了!”
苏糖扭头看过去,顿时红了眼圈。
她担心会耽误大家的时间,她们同样也害怕耽误她的行程,所以只是默默的送行。
苏糖立刻让虎子把车窗落下,她探出头去,不停的朝着药坊的姐妹们挥手。
她们立刻热情的回应着她。
直到那群送行的姐妹们在她的视线中变成黑点,她才坐正了身子,但此刻已是泪流满满。
嘉措握住她被风吹冷的手:“以后想回来的时候,我会陪你一起回来。”
丹增从后视镜里沉沉的看了他一眼。
京都不比康巴,而且对于家里的旧婚俗除了康巴驻地的直系领导,知道的不多。
他得提点一下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