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方正礼下令放饭。
    看着一个个吃的狼吞虎咽的罪民,陈行缓缓闭上眼。
    就这么一会功夫,被动技能洞察就察觉出不下十余处不合常理的地方……
    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分毫。
    捅破天的事,一个小小的巡检怎么敢做?
    最好,还是得有一位大官来顶着。
    睁眼看向方正礼。
    只见他看着罪民狼吞虎咽,脸上愁苦稍稍缓解,隐隐还有笑意浮现。
    多好的顶天柱啊。
    不多时,几十个小吏在周遭县令的带领下,前来拜见。
    方正礼看着县令身后的老弱病残,吹胡子瞪眼,“不是说让你们精挑官吏吗?这就是你们精心挑选出来的干吏?”
    “大人明鉴。”
    “河中道灾祸横起,死伤者何止百姓?”
    “天魔教屠起城来,见官衣的只会杀的更狠啊。”
    “这些已然是我们麾下最精良的干吏了……”
    “是这样吗?”
    方正礼有些无奈。
    陈行瞥了眼正在跟李忠良对视的县令,心中一叹。
    “让本官想想,再想想……”
    方正礼摆摆手,苦着脸回到给自己安排的营帐内。
    陈行迈步就要跟上去,却被李忠良拦下。
    “将军这是……”
    陈行似笑非笑。
    “当不起大人一声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固所愿也。”
    两人来到一处稍稍偏僻的地方。
    李忠良不动声色推过来一个包裹,陈行瞥了眼,竟然是一叠银票。
    “这是……”
    “大人安心收下便是。”
    李忠良笑了笑,摩挲着胡须低声开口,“这罪营制乃是国朝公议的结果,其中许多事不好说的太透,可正因不好说的太透,才在职责干系上有所模糊。
    这才让经略使有了借口。
    稍后经略使自然晓得难处,我等一逼之下,他只会灰溜溜离开。”
    “既如此,这又何必?”
    陈行眯眼,提着装银票的包裹。
    “结个善缘,另外就是请大人在必要时,劝一劝这位经略使。想做事可以,但别做不该做的事。”
    “如此小事,那就多谢了……”
    “哈哈哈……”
    目送陈行离开,李忠良心疼的滴血。
    那可是一千两银子!
    这该死的经略使往哪走不好,偏偏来老子这!
    “大人。”
    “进来。”
    陈行掀开帐布走进去,只见方正礼正抱着一箱子书,来回翻看。
    他马车上装的最多的,也就是书了。
    “大人这是……”
    “老夫瞅瞅圣人可曾留下解决之法。”
    方正礼一边翻着书,一边叹气。
    “此事无非人心二字。”
    陈行轻声道:“若有罪民人心,十几小吏足以管制,若无人心,即便有强如龙骧卫这等精兵悍将在,也避免不了昨夜之事。”
    “道理我自然懂,可老夫想的是具体该如何做。”
    “想收其心,自然要知道他们此刻最需要什么……”
    陈行一句一句引导着。
    方正礼琢磨片刻,一拍桌子,“安定!稳定!家!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家,能活下去,能看的希望的家……”
    “那大人给他们一个不就是了?”
    陈行拿起书案上一本书,翻开几页,忽然从中取出几页纸,“这是什么?”
    方正礼接过来一看,片刻后狂笑不已。
    “大人这是?”
    “本官有法子给他们一个家了!”
    方正礼捏着那几页纸,就要起身离开,忽然伸手在纸上一捻,放在鼻尖嗅了嗅。
    陈行无语。
    你这老小子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就显得你能!
    “不对……这些藏书老夫每本看过不下十遍,更何况这几页纸尚存墨味,写下绝对不过一夜。”
    方正礼将这几页纸一一摆在桌面上。
    陈行看着上面功分制三个大字,正准备开口承认。
    就见方正礼一拍脑门,眼含热泪,“莫不是我儒家圣人显灵,藏此法与我,好要让我教化民众……”
    陈行:嘿,你老小子真是个天才!
    ……
    接下来一连十几天,方正礼事必躬亲,身上白袍早就染成灰色。
    将这罪营在周边分作大小七处聚集地。
    功分制在陈行手里只是个雏形,这几日经过方正礼亲自增减,早已写的明明白白,一天挣多少分,可以得温饱,再得多少分可以换取一件棉衣……
    这些举动,无一不是在跟这些罪民讲清楚,如何安家,如何落户,如何养妻儿老小……
    起初还有人趁夜逃窜,可随着第一个聚集地被方正礼亲笔题名平安村后,便再无一人离开。
    河畔上,时不时就响起悠长的号子,男人们齐心协力拉石头,女人们则挖黄泥,做砖坯。
    就连小孩都到处跑着挖野草,往黄泥里放。
    而李忠良,眼见不能阻止这位经略使,于是在三日前就带队离开。
    临行前拉着陈行对方正礼好一通埋怨。
    在他眼里,陈行可是好几次都劝方正礼离开的。
    可他不知道,陈行只是在给他这个金主提供情绪价值,陈行心里门清,在这地方没弄好以前,方正礼绑也绑不走。
    “大人爷爷,给……”
    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孩跑过来,递给方正礼一个草环。
    方正礼笑呵呵接过来,瞧着编的细密,忍不住夸赞,“小牛儿的手艺真不错啊。”
    “那是当然了。”
    名叫小牛儿的孩子得意抬头,“我爹可是俺们县顶好的篾匠,那时候县令老爷都用俺家的竹筐呢……”
    一句话出口。
    陈行瞥了眼身体陡然僵硬的方正礼,默默叹气一声。
    然而接下来,预料之中的质问并没有出现。
    “大人爷爷,您怎么哭了?”
    “沙子迷了眼……去玩吧……”
    “哦。”
    小孩屁颠屁颠跑走。
    方正礼背对着陈行,捧着草环哭诉道:“书上不是这么写的,这么做是不对的……”
    不远处,陈行抱刀而立,望着远处树荫下的老人,表情看不出喜怒。
    黄土埋到眉毛的老人是个书呆子,陈行信。
    这个书呆子不通人情世故,陈行也信。
    可要是说这多日来,这个书呆子还看不出这些所谓南疆罪民讲得是哪国的话,他陈行打死也不信!
    南疆乱战之后,哪里还能拉得出二十万罪民来?!
    “大人,龙骧卫大将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