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实验中学对面，有家没挂牌子的早餐铺。
这地界平时也就是几个大爷大妈来这喝口热乎粥，今儿个却让自行车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陪考的家长们一个个伸着脖子往校门口瞅，手里捏着油条都忘了往嘴里送，那神情比自个儿上刑场还紧张。
李山河跟彪子坐在角落的一张破木桌旁。
桌上摆着七八个空碗，摞得跟小塔似的。彪子手里正捧着个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拉豆腐脑。
那卤子是正宗的鸡汤底，勾了芡，上面撒了一把香菜和辣椒油，红绿相间，看着就开胃。
“老板！再来两碗！多放辣椒！”彪子抹了一把嘴上的红油，扯着嗓子喊道。旁边那桌的一对穿着干部服的夫妻嫌弃地皱了皱眉，往边上挪了挪凳子。
“造造造，你就知道造。”李山河慢条斯理地剥着那个茶鸡蛋，蛋壳碎了一桌子。
他把剥得光溜的鸡蛋扔进彪子碗里，眼神却跟那鹰隼似的，死死钉在马路对面的校门上，“这都啥时候了，你那心眼子咋就这么宽呢？向前要是栽在里头，咱这半年的布局就得打个折扣。”
“二叔，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彪子嘿嘿一笑，露出那沾着韭菜叶的大白牙，那股子憨劲儿里透着只有李山河能懂的精明，
“俺这是替向前那小子吃。他在里头费脑子，那是精细活；俺在外头替他补身子，那是体力活。再说了，不吃饱了，一会儿要是真有不开眼的找茬，俺哪有力气削他？”
正说着，校门口的大铁门“咣当”一声开了。
话音刚落，校门口那大铁门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咣当”一下开了。
这声响就像是给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原本安静压抑的人群瞬间炸了庙。
家长们也不顾那些个斯文体面了，推着自行车的、手里举着汽水的、甚至还有拎着两个熟鸡蛋的，一股脑地往门口涌。
几个维持秩序的片警在那吹哨子，腮帮子都鼓圆了，可那尖锐的哨声在嘈杂的人潮里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当先走出来的，正是赵金龙那个在京大念书的表弟。
这小子今儿个穿了身笔挺的中山装，手里也没拿书包，就那么转着一支金星钢笔，下巴颏昂得那是看天不看路。
脸上那股子春风得意的劲儿，哪像是刚考完试脱层皮的学生，倒像是刚视察完工作下来的领导干部。
赵金龙靠在红旗车边上，也不往前挤，就那么远远地冲表弟招手，脸上挂着那股子胜券在握的笑。
紧接着，大部队出来了。
大多数人都垂头丧气，有的更是直接蹲在路边抹眼泪。这年头，特招考试比高考还难，那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魏向前夹在人堆里走了出来。
他那身中山装也不知道在哪蹭上了白灰，眼镜腿歪着，脸色灰白，眼神发直，走路都有点顺拐。
“这就完犊子了？”彪子把最后一口豆腐脑连汤带水倒进嘴里，站起来拍了拍那像怀了五个月的大肚子，“看这样子，像是让人给连皮带骨头煮了。”
李山河没说话，扔下两张大团结在桌上，起身迎了过去。
“怎么样？”李山河递过去一根烟。
魏向前接过烟，手哆嗦得连火都打不着。
李山河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帮他点上。
魏向前那是狠狠吸了一大口，烟雾进了肺，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眼泪花子都咳出来了，这才憋出半句话：“写满了……二哥，我不道对不对，但我把这几天我爷逼我背的那几本破书上的话，凡是能沾边的，全都给怼卷子上了。手腕子都快折了。”
“哟，这不是魏才子吗？”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赵金龙带着他表弟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那表弟扶了扶眼镜，眼神轻蔑地扫了魏向前一眼：“这次的申论题目是关于宏观调控与市场经济的辩证关系。这种题目，没点理论深度和家学渊源，光靠背书可是写不出东西来的。你们这种倒爷，估计连题目都没看懂吧？”
赵金龙那是听得哈哈大笑，那笑声里全是嘲弄，他拍着表弟的肩膀，一脸的戏谑：“老弟，你这就难为人家了。人家魏老板那是实干家，平时算的都是咋把那死猪肉卖出好价钱，哪懂什么宏观调控？魏向前，要是落榜了也别灰心，不想干倒爷了，我那工地正好缺个看大门的，凭咱俩这交情，我给你开双倍工资，咋样？”
魏向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攥得嘎吱响。他刚想骂回去，李山河伸手拦住了他。
“赵公子，话别说得太满。”李山河弹了弹烟灰，火星子差点溅到赵金龙那擦得锃亮的皮鞋上，“这卷子还没判呢，谁是状元谁是孙子，还不一定。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敢不敢赌一把？”
“赌？”赵金龙眯起眼睛，“赌什么？”
“就赌这次的名次。”李山河指了指身后的魏向前，“要是向前没考过你这表弟，我山河贸易在那物流大院的股份，白送你两成。要是向前赢了……”
李山河顿了顿，目光在赵金龙那辆红旗车上转了一圈：“你这车不错，我就要这辆车。外带你见了我这兄弟，得叫一声魏科长。”
周围的家长和考生都围了过来看热闹。这可是大手笔，物流大院那可是只会下金蛋的鸡，两成股份那是天价。
赵金龙心里打了个突。他虽然狂，但不傻。这李山河从不做亏本买卖。但这会儿这么多人看着，他要是怂了，这面子往哪搁？再看看旁边表弟那一脸自信的样子，京大高材生还能干不过个大专肄业？
“行！赌就赌！”赵金龙咬着牙，“李山河，你就等着去办过户手续吧！”
“那咱们就三天后，红榜下见。”李山河扔下这句话，拉着还在发愣的魏向前上了吉普车。
彪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人上来，咧嘴一笑，一脚油门踩到底。
那吉普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排气管子喷出一股浓黑浓黑的尾气，不偏不倚，正好喷了站在路边的赵金龙和他那表弟一身。
在赵金龙那气急败坏的骂娘声中，吉普车像是头撒欢的野牛，一头扎进了哈尔滨那迷蒙的晨雾里。
李山河靠在车座上，看着后视镜里那越来越小的人影，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盘开胃菜，真正的大席面，那是魏向前名字挂在红榜第一的那一刻才算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