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骨骼碎裂的细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熟透西瓜被重锤砸开的爆响。
红的、白的、黏稠的、温热的东西,猛地炸开,呈放射状泼洒在附近的地毯、案几和锦绣帷幕上。
军官那具无头的躯体,晃了晃,手里的半截断刀“哐当”落地,随后也软软瘫倒。
肖尘在拳头击实的瞬间,脚步轻错,恰好避开了所有飞溅的污秽。
他随手扯过旁边一截还算干净的帷幔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背,然后扔开。
波力和他带来的渔民们,个个面无人色,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高文远更是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胃里翻江倒海。
整个军帐,死寂一片。只剩下烛火偶尔噼啪的微响,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肖尘的目光扫过那些从桌底、帷幕后被拖出来、早已吓得屎尿齐流、瘫软如泥的军官,最后落在波力等人脸上。
“还等什么?”
“全绑了。”
“拖出去。”
肖尘拔出钉在墙上的银枪,枪尖带出一溜血珠,在华丽的地毯上洒开暗红的痕迹。
亮银枪!
猛将杨再兴的兵刃。
如此名枪,只是用来钉死一只肥猪。委实有些可惜了。好在杨再兴也通晓练兵之法,倒是不忙收回去。
他提着枪,迈过门槛,走到大厅外的台阶上。
门外,闻讯赶来的士兵已经稀稀拉拉围了一圈,约莫百余人。他们手里拿着长矛、腰刀,武器式样老旧,许多人连甲胄都没穿齐整,只套着破旧的号衣。没有呐喊,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多少愤怒,只是颤颤巍巍地举着武器,眼神躲闪,脸上更多的是麻木和深深的胆怯。
没有半分士兵应有的血性。
肖尘目光扫过这群“卫所精锐”,脸色沉了下来。
“此地千户所,”他开口,“满编该有一千二百人。现在站在这里的,有一百人吗?其他人呢?”
人群一阵骚动,无人应答。
半晌,一个穿着破旧皮甲、看起来像是个小头目的校尉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声音发干:“你……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袭击朝廷卫所,杀戮朝廷命官,这……这是谋反!”
“谋反?”肖尘嗤笑一声,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单手拎着,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阳光落在丝帛上,映出隐隐的龙纹和朱红玺印。
“本侯,逍遥侯。”他语气平淡“巡视沿海防务,整肃军纪。贪赃枉法者,斩!霍乱军营者,斩!享乐怠政、玩忽职守者,斩!”
他目光落在那校尉脸上:“你,还有疑问?”
那校尉被这眼神一逼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就在这时,先前被肖尘派去召集士兵的小军官连滚爬带地挤了出来,指着那校尉尖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侯爷是来为我们做主的!专砍这些喝兵血、吃空饷、把军营当窑子的狗官!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侯爷?!”
他又转向肖尘,语速飞快:“侯爷!营里……营里所有的兵,都在这儿了!真的没别人了!”
肖尘没理会他的讨好,再次看向那群面有菜色的兵士,眉头紧锁:“就算只有这些人,为何不见操练?”
一个头发花白、瘦得颧骨凸出的老兵,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嘶哑:“大……大人……不是我们不练,是……是练不动啊。”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一天,就发一个掺了麸皮的粗面饼子,还要掰成两半……哪有力气挥刀举盾?上头发下来的饷银、粮秣,都被……都被里面那些老爷们吃了空饷。每逢上面巡查,他们就从附近地主乡绅家里,借些佃户、长工来充数,站一站……查的人一走,人也就散了……我们这些真正的军户,除了轮班站这没人看的岗哨,平日……平日还要给他们种田、修房子、当苦力……”
肖尘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向这群“兵”。果然,个个衣衫褴褛,脸色蜡黄,眼神浑浊,站在那里都摇摇晃晃,莫说上阵杀敌,怕是风大点都能吹倒几个。
他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贪官嘛,很正常。等会儿全都弄死。
他目光转向队伍前头那几个穿着稍齐整些、应该是小旗官的人。“你们几个,出来。”
四五个小旗官战战兢兢出列。
“骑快马,”肖尘命令道,“立刻去通知附近其他卫所,告诉他们,逍遥侯在此,令其主官即刻带领麾下所有可战之兵,速来此地见我。贻误军机者,以通敌论处!”
其中一个小旗官面露难色,嗫嚅道:“上……上官……我们……我们没有马啊。”
肖尘眉头一挑,看向校场旁边一个还算完好的马厩:“那里不是有马?”
“那……那是千户大人、百户大人们养的马……是他们的私产,平日不许我等靠近……”
肖尘回头,瞥了一眼被捆在厅门口、面如死灰的那串军官,冷冷道:“他们以后用不着了。去牵。”
几个小旗官如蒙大赦,连滚爬带跑去牵马,片刻后,几骑绝尘而去,扬起一路烟尘。
打发走了传令兵,肖尘再次面对校场上这群如同难民般的“军户”。
“你们,各自回家去吧。以前给你们种的那些田地,从今日起,就归你们自家所有,不再挂军户的名。地契文书,稍后会有人补给你们。这些年被克扣的粮饷,过些日子,也会想法子补偿一些。”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回去,好好种地,养活家小。”
人群死一般寂静了片刻。
随即,“噗通”、“噗通”跪倒一片。没有欢呼,只有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抽泣,和额头重重磕在硬土地上的闷响。
“谢侯爷大恩!”
“侯爷活命之恩啊!”
“青天大老爷……”
他们磕着头,流着泪,然后相互搀扶着,慢慢站起身。
偌大的校场,顷刻间只剩下肖尘、高文远、波力等人,以及那一串面无人色的俘虏,还有风中飘散的血腥和尘埃。
肖尘转过身,看向身旁脸色复杂、似乎还未从这剧烈变故中回过神的高文远。
“高举人,”肖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原指望这卫所里,总能挑出些可用之人。现在看来,烂到根了,指望不上。”
他看向高文远,目光灼灼:“剿匪,不能没有兵。招募新兵,需要当地有声望之人。恐怕要多多仰仗你了。”
高文远身子一震,从震撼中惊醒。他看看空荡荡的校场,一股混杂着悲愤、责任、还有一丝被点燃的热血,涌上心头。
他整了整衣冠,后退一步,对着肖尘,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侯爷心怀百姓,欲除此海疆大患,此乃万民之幸!高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然保境安民之志,从未敢忘!侯爷但有驱使,文远定当竭尽所能,万死不辞!能为此事略尽绵薄,实乃文远之幸,亦是此地百姓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