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包厢的隔音门,喧嚣声浪和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包间很大,中式装修,摆着两张自动麻将桌和一圈真皮沙发,此刻沙发上,麻将桌旁,或坐或站,已经聚集了十几号人。
男的居多,年纪从三十到五十不等,穿着打扮各异,有像金闯这样纹身金链的江湖派,也有穿着POLO衫看似生意人的,还有两个穿着中式褂子盘着串的。
女的也有三四个,妆容精致,陪着坐在主要人物身边。
刘扬跟着金闯一进来,屋里说话声低了些,不少视线齐刷刷地扫过来。
审视,好奇,估量,还有几道明显不善的。
刘扬强行压住心跳,抬了抬下巴,目光平静地回看过去。
金闯倒是熟门熟路,哈哈笑着跟几个人打招呼。
“哟,都到了,路上有点堵,来晚了来晚了。”
“老金,就剩你了!”
一个剃着光头,脑门有道疤的壮汉粗声粗气地开口,看着刘扬,“这位是……?面生啊,你新收的小弟?”
金闯笑着摆手:“刀疤,这话可不能乱说,介绍一下,这位是刘扬,新地酒吧的话事人。”
“新地?工体新开那家?听说有点背景。”
旁边一个穿着花色衬衫,翘着二郎腿的人肆无忌惮的说道:“今天正主儿没来,派个娃娃来充数?怎么,是背景高了看不起我们这一屋子人呗?”
刘扬斜斜的抬眼打量对方一眼,说:“差不多吧。”
“差、差不多?”
花衬衫一愣,没料到对方这么直接,气乐了,“嘿,听见没,这届年轻人牛逼啊,口气比脚气都大。”
金闯连忙打圆场:“唉花蛇,刘老弟年轻,性子直,没别的意思,大家今天来都是谈事的,别伤了和气嘛……”
话还没说完,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室内骤然一静。
走在前面的是鲁泰。
仅仅半个月不到,他像是老了十岁,眼窝深陷,脸色灰败,往日那种装腔作势的精明油滑不见了,只剩下颓唐和满身疲惫。
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紧身短袖,皮肤黝黑,寸头精悍男人。
鲁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屋里众人拱了拱手:“各位,都来了呢。”
没人接他的话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另一个人身上。
显然,黑皮的出现,比鲁泰本人更让他们感到意外和压力。
毕竟,黑皮在这,那就代表着是庄臣的意思。
黑皮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最后在强作镇定的刘扬身上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难以察觉。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
“人都到齐了?”
“那坐吧。”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没人敢出声,连刚才最嚣张的花衬衫都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跟着众人挪到大圆桌旁,依着模糊的辈分和势力,局促地落了座。
刘扬也被金闯悄悄拉着,在一个不算起眼但也不算末席的位置坐下。
服务生鱼贯而入,沉默而迅速地开始上菜。
珍馐美味摆满了转盘,热气蒸腾,香气四溢,在座却没有一个人有动筷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主位。
黑皮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鲁泰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般佝偻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黑皮无视,只管从烟盒里又磕出一支烟,低头点燃,深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浓烟。
他不动筷,满桌人皆似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支烟很快燃到尽头。
黑皮将烟蒂按在面前干净的骨碟里,用力捻了捻,直到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
旋即,他侧过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旁边鲁泰的肩膀。
鲁泰被拍得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鲁泰是吧,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黑皮盯着鲁泰灰白的脸,“你认不认?”
鲁泰抬起头,对着黑皮,也对着圆桌某个方向连连拱手,声音因恐惧而发颤:“我认我认,皮哥,是我鲁泰有眼无珠,是我猪油蒙了心,真对不住,我认栽,我认罚!”
黑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告饶,等他说完,才淡淡接道:“认就行,那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离开京北吧,以后这片地界,别再让我看见你。”
“是是是,我走,我明天一早就走,绝不再碍您的眼!”鲁泰忙不迭地应承。
黑皮点了点头,对他的识相还算满意。
话锋一转,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那你手底下那几个场子……”
“给您了哥,都给您了!”
鲁泰抢着说道,生怕说慢了,“产权合同,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回去就让人整理好,明天……不,今晚,今晚就派人送到您那。”
肉,被人直接端走,连汤都没留。
桌上不少人眼神闪烁,但没人敢出声。
黑皮嗯了一声,将视线从鲁泰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圆桌上噤若寒蝉的众人。
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冰碴,刮过每个人的脸。
“鲁泰的场子由我这边接手。”
“你们谁有意见?”
黑皮宣判,给足了压迫感。
包间里死一般寂静。
此刻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头埋进面前的碗里。
没人敢与黑皮对视,在他目光扫过来时,纷纷移开视线,或低头盯着桌布花纹,或假装研究面前的酒杯。
他们充其量只是些靠蛮横,逞凶斗狠闯出一片天地的刀枪炮,平日里吓唬吓唬底层人,争抢些灰色利益或许够用。
但黑皮身后站着的人,那是真正能定规矩,划地盘,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这些人彻底消失,连个响动都听不见的存在。
他们的黑,不算黑。
人家的黑,那才是真正的连光都照不进去。
都不需要亲自动手,自然有专业的人用更合规的方式,来收拾他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麻烦。
所以,当黑皮问出那句话时,没人敢吱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静默时刻。
圆桌边,一只手有些迟疑,却最终还是缓慢而坚定地,举了起来。
刘扬。
他脸色有些发白,举手的动作还有点僵硬,但在周围一片低头缩颈的鸵鸟姿态中,这只突兀举起的手,很是扎眼。
那一瞬间,投向刘扬的目光里,震惊与惊恐交织。
当黑皮偏头看过来时,坐在刘扬身边的金闯,脑子一片空白,恨不得当场把刘扬那只手按下去。
黑皮眉尾一挑,沉默了三秒。
幽幽吐出两个字,砸在场内每个人的心头。
“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