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三省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成立,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发的波澜尚未平息,真正的权力博弈才刚刚开始。
当日下午,第一次全体会议召开。
大帅府议事厅内,吊灯将光线投在长长的红木桌上,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张汉钦端坐主位,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深知,委员会的空架子必须填上绝对忠诚的血肉,才能真正运转起来。
"诸位委员,"他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遍大厅,"委员会下设各处,乃执行决议之手足躯干。现提名各处主任人选,提请审议。"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都像下一着无声的棋:
"秘书处,王树翰。"——首席幕僚。
"政治指导处,卢广绩。"——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骨干。
"总参谋处,鲍文樾。"——保定军校派的战术专家。
"总后勤处,荆有岩。"——原奉军粮秣总监。
"总装备处,李宜春。"——兵工厂的技术灵魂,见到少帅给的"秘密图纸"后已彻底折服。
"总纪律处,齐恩铭。"——宪兵司令,执掌军纪法条,令人敬畏。
"总情报处,苗剑秋。"——少壮派军官,激进抗日派,心思缜密,直接对少帅负责。
每一个提名都精准地落在关键位置,既考虑了专业能力,更确保了绝对的控制力。
元老们沉默地看着,他们的人被排除在这核心执行层之外,心中明了,这是少帅在无声地宣告:未来的东北军,将按照他的意志和模式来塑造。
张作相垂着眼皮,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茶杯盖,心中波澜起伏。他瞥了一眼身旁年轻却目光坚定的张汉钦,想起了老帅生前的嘱托。
他答应过老哥要辅佐汉钦,如今这孩子展现出的魄力和手腕,远超预期,甚至隐隐有老帅当年的杀伐决断。
阻挠他,就是违背对死者的承诺,也可能将东北拖入内斗的深渊。
好在汉钦并非一味蛮干。那"终身军事委员"的身份,不仅尊荣无比,更意味着在最高决策层拥有了永久席位和话语权,这远比具体掌管某个执行部门更重要。
这是少帅给的体面和台阶,也是将他们这些老臣纳入新权力结构的一种安抚。接受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仍是"自己人";拒绝了,就是公然撕破脸,后果难料。
再者,他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东北能好?汉钦若能真的一改颓风,整军经武,或许真是东北之福。
自己老了,精力不济,那些具体繁琐的整军、后勤、装备事务,交给年轻人去折腾也好,只要大方向不出错,自己乐得在委员会里享清闲,把把关。
这既是无奈,也是一种基于亲情和现实的默许与期待。
万福麟和汤玉麟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样心思电转。
先前辅帅的劝说和少帅的许诺浮现眼前。
因此,当张汉钦目光扫过全场,再次问道:"对于上述提名,诸位可有异议?"时,
张作相率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清晰:"汉钦提名的人选,皆是专业干才,足以胜任。老夫没有异议。"他定了调子。
万福麟随即接口:"辅帅所言极是,我等赞同。"
汤玉麟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没意见!"
连最有话语权的人都表态了,其他人自然更无话说。
"全员通过。"张汉钦的声音落下,一锤定音。
这看似平静的审议过程,实则蕴含了深刻的政治妥协、利益交换和无声的威慑,标志着权力核心的转移已初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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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构骨架既定,张汉钦立刻拿出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东三省驻军调整与边防巩固方案》。
当方案细节被宣读时,会场气氛瞬间紧绷。裁军二十二万!重组序列!资源向奉天嫡系倾斜!
汤玉麟脸色铁青,几乎要再次拍案而起。万福麟眉头紧锁,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就连张作相,也面露凝重之色。
张汉钦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和时间串联的机会。他目光扫过张作相、万福麟、汤玉麟等已被授予"终身委员"尊荣的元老,声音沉稳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辅帅,各位叔伯,"他的称呼带着敬意,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汉钦深知此举触动甚大。但请诸位细想,我东北如今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冗兵之累,财政已近枯竭!若不刮骨疗毒,汰弱留强,集中资源打造一支真正可战之军,我等如何对得起父亲的基业?如何对得起三千万东北父老?"
他顿了顿,观察着元老们的反应,继续加码,同时也是给出承诺:
"此番裁撤,绝非简单的一刀切。我已令成立'官兵安置考评委员会',对所有裁撤官兵进行考核分流。精锐补充新军,待遇从优;合格者转隶警察、护路队、厂矿护卫,饭碗绝不会丢!其余发放丰厚退役金,提供土地路引,助其安家立业!此举既可精兵,又可安民,更可杜绝溃兵为祸地方!"
"至于诸位叔伯,"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你们的部队,整编后仍是东北军的骨干。诸位在委员会中地位尊崇,今后重大决策,仍需倚仗各位叔伯共同议定。东北是大家的东北,绝非汉钦一人之东北。此番整顿,是为了让咱们这个家底更厚实,拳头更硬,将来无论是对南京还是对日本人,说话才能更有底气!若只顾眼前自家那点人马,将来大厦倾覆,谁又能独善其身?"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点明了残酷的现实和巨大的危机,又给出了妥善的安置方案,更重要的是,给予了元老们未来的政治地位和参与感,将他们绑上了"东北整体利益"的战车。
于学忠、何柱国等少壮派将领毫不犹豫地支持。
张作相深吸一口气,第一个想通了关窍。
他深知财政已是悬崖边缘,也知道部队空额吃饷的弊病有多严重。
与其守着虚胖的旧军队一起被拖垮,不如支持这个看似激进却可能带来生机的方案,同时保住自己的尊荣和影响力。
他缓缓举手:"汉钦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道。我赞成。"
万福麟、汤玉麟等人见辅帅已表态,又掂量了利弊,知道大势已去,反抗不仅无效,还可能失去现在的一切,也相继艰难地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宇霆、常荫槐、以及于珍、邢士廉、熙洽等一众参与扩大会议的士官派将领身上。
杨宇霆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这方案一旦通过,他的势力将被连根拔起。
但在周遭无形的巨大压力下,在元老都已倒戈、宪兵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艰难地、缓慢地举起了手。
常荫槐见状,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也只能跟随。
"全员通过。"张汉钦的声音落下,一锤定音。一场足以引发内战的风暴,被以这种高压与利益交换相结合的方式强行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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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既已通过,执行机器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对士官派核心的处置也迅速展开。
杨宇霆、常荫槐、于珍、邢士廉、熙洽等人在散会后,均被张汉钦的亲信副官"客气"地请上了汽车。
车驾没有回各自的官邸,而是驶向了奉天北陵附近一处环境清幽、戒备却异常森严的建筑群——碧塘公园公馆区。
"杨总监,常处长,于军团长… …"副官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少帅体恤诸位劳苦功高,特请诸位在此暂歇,咨议军国大事。此处安静,适宜休养,一应用度皆按最高标准供应,家眷亦可接来同住。"
于珍看着窗外明岗暗哨林立的宪兵,忍不住怒道:"这分明就是软禁!张汉钦想干什么?!"
杨宇霆抬手制止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败军之将,何以言勇?闭嘴吧,留着力气,看看他这出戏能唱到几时。"
他心中冰寒,知道张汉钦这是要将他们彻底隔离起来,防止他们利用旧部关系兴风作浪,等待时机再行处置。
公馆内奢华舒适,但每一扇窗外都有巡逻队的身影,电话线被截断,所有进出信件物品需经严格检查,访客必须获得张汉钦亲自批准。
这片华丽的建筑群,瞬间变成了东北最精致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