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呸!”
南坊民宅院内,一名营军兵士取下顶盔,随意往地上啐了一口。
“真特么晦气。”
“老子刚才走进去瞧了一眼,差点儿没把早食给吐出来!”
王二的家宅,随着时间推移,景象越发诡异。
就连地上泥土的色泽,都变得格外妖冶。
离远了看说是正常的黑色,离近了却又透着股猩红感。
就连那股子散不去的腥臭味儿,都是那么的让人熟悉。
还有那槐树上垂吊而下的枯瘪头颅。
随着辽东愈发的寒凉,王二已经不再有意去埋葬那些颅首。
反正挂着,也无所谓......
严寒自会让时间陷入停滞。
纵使是放在营兵眼中,住在这儿的军户也是个十足的疯子。
军户王二,是个跟这见鬼的世道一样的疯癫货色。
人人避而远之,离这汉子家远远儿地。
反正粮食从各家各户凑一凑,也是不缺的,犯不着和这种腌臜货色纠缠。
营兵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军纪,仿佛一道篱笆墙,守着他们心涧的堤坝。
脆弱、单薄,却又切实地存在。
“谁说不是呢?!”
与之同住一院的袍泽接话道。
南坊民宅不少,绝大多数里面除了些无伤大雅的血渍、碎骨,也都干干净净的。
南坊被人为的反复清理过,屋舍中几乎没剩下一具尸鬼,空荡的模样和过去一模一样。
只是......没了住在这里的那些人。
营军区区三百之数,也就占下小半个坊市作为营房。
他们每日做的,就是搜集粮食,搜集过冬燃料。
比如炭铺里的存余,亦或是坊间各家各户早些时候存下的柴火垛子。
一来一往,难免要和那沉默寡言的‘怪人’王二打上照面。
对这位南坊中仅存的活人,出于好奇,总有营军兵士借着路过的机会,去王二家门前亲眼一睹院中‘盛景’。
人首槐——槐树干秃的粗壮枝条上合计垂首数十,微风拂过恍若摇晃的扫晴娘,似在祭祀祈求上苍拨云见晴。
尸茵地——院中三座小小的坟包旁,许是被累日祭品的尸血荫透了土地,那一圈泥土中透着股奇异的殷红,渗人的紧。
祭尸匠——就连那大抵是军户出身的汉子,大多人依旧不知名姓,在兵士们口中,那人也早已脱离了活人的范畴。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因其日日捕尸祭坟,故兵士们称其为‘祭尸匠’。
以南坊之中央南北长街为界,营军居坊东,独王二居于坊西。
如此倒也算得上相安无事。
“伍长,那高丽婢的滋味儿如何啊?”
兵士们你一言,我一语。
“脸蛋儿白不白?摸着滑不滑?”
“伍长,再给弟兄们细细讲讲吧。”
“整整半年,咱们弟兄可连娘们儿的手都没摸过!”
说着,那开了这话头的士卒作怪似的将手按在身旁同袍的手背上,随即被对方一拳扫开。
“滚去,老子又不是女子!莫挨老子!”
说话的兵卒一脸恶寒,嫌弃的用手背在衣袍上蹭了蹭。
在场众人确是对这般闹剧早就习以为常,除了两个当事人,大多神色麻木没什么太多反应。
......
想当时,大军过江,东路军抵咸兴府稍加休整。
军中上至将校,下至队率,哪个不曾受那高丽下臣殷勤款待?
莫说是侍女,便是妾室也是挨个儿往将校床上去送。
只是可怜了兵士们,营中铁律,不许女子入营,只得盼着来日大战一开,才好有所斩获,也好来日回乡告慰家小。
若是侥幸从倭贼手中缴回几个高丽婢,那也着实是美得紧!
可惜......
一切皆似泡影。
一路走来,尽是荒景、活尸,竟是连个女倌儿都没有。
周巡就是太了解这些,他才不敢把周雪瑶带在身边,这卫城外的南坊营军,根本就是一锅冒着烟气的烈油。
表面哪怕再平静,可那升腾而起的阵阵热气做不得假,更是油面下早已躁动不安的明证。
说到底,即便再怎么渴望回乡。
却也不代表营军兵士们就都成了圣人,真就能做到无欲无妄。
那都是胡扯。
校尉杨玄策也隐隐感觉得到。
所以暂时搞定了衣袍、粮食和燃料等燃眉之急后,他便将目光投向了这两日动静颇为‘热闹’的衙前坊。
此间与南坊只不过一街之隔。
此地不管是其中物资,亦或是所谓的活人,都是杨玄策所需要的范畴。
维系一支军队的士气。
共同的目标固然重要,但杨玄策还有一个屡试不爽的老办法——营妓。
当初逃亡路上,东路军早就把高丽献上的女子丢到了不知哪儿去。
莫说麾下士卒们至少半年没见过娘们儿。
便是杨玄策等营中将校,也有数个月没见过正经的女人。
所以,杨玄策即便在事后知晓,麾下百户周巡白日入城私会于李煜。
他也根本顾不上这点儿琐事。
因为,杨玄策正在筹划派出精锐的斥候,去摸一摸南坊北侧那座坊市的情况。
若是尸多,即便里面真有活人、有女眷,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可若是尸少......
哼哼,杨玄策也不介意把坊间人丁、物资收入囊中。
什么是百姓口中的兵灾?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便是了。
这个冬天,仅靠南坊里的余存,只是保命,也没法子让三百将士过上一个好冬时。
毕竟,坊间重要物资的大头,早就被李煜派人运入了城中。
如盐、铁器、煤炭。
南坊营军收集到的,只不过是因为零散而难以收集,故此才被李煜麾下兵卒搁置在坊市原处的少许残留。
就好比那百姓家中藏起来的酱菜、粗盐,若不费心去寻,还真不好找到。
积少成多之下,才令杨玄策等人有了就此度冬的底气。
......
入城第三日,周巡昨日进了卫城,至傍晚才迟迟而还。
却也没人管他。
只是那本周巡亲手做好了记号的兵册,着实在傍晚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尔等一十八人,家眷被城中李大人设法救于卫城。”
周巡为之作保,“本官亲眼所见,城中秩序井然,民有所居,亦有所食。”
除周巡外,麾下只有这被点到的一十八人得以喜笑颜开。
他们的目光投向卫城高墙,眸中充满了对来日重逢的期待。
那些没被点到名姓的,意味着什么,并不难猜。
所谓良家子,大多家境颇好,其家宅大都在这抚远县当中。
余下之众,眸中期盼逐渐黯淡消散,心头哀意难表。
不少兵卒只能掏出怀中离家时的信物,以此睹物思人,聊表寄托。
入坊第三日,一夜过去,近八十营兵,如行尸走肉般神情恍惚。
周巡急得焦头烂额,只能尽力安抚。
恰于此日清晨,杨玄策昨日选定出的一什斥候,也在南坊北门集结,做好了去衙前坊一探究竟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