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名步卒,排列在南坊长街之上,蔚为壮观。
李煜很难说得清,这是不是校尉杨玄策在向他示威。
“整甲!”
有步卒与前后同袍互相帮衬,为队率紧系认旗。
每名什长背后一小面四方队旗之后,队伍都约莫有十人上下,其中还混有一位伍长,背负一小面三角队旗。
营军多赤色,故此什长、伍长背后所负队旗也皆是赤色为底。
旗面分别绣有‘什’、‘伍’,亦或是‘杨’等字样。
由于这支营军的人员编制驳杂,许多什伍队率身后所负认旗的外缘颜色却是不尽相同。
即便他们靠着同乡之情谊汇聚在一起,也只是某种意义上临时拼凑的‘杂牌军’。
战阵之上,伍长多是充当什长副手。
十人一阵,方可成势。
五人一队,各自为战,那得是镇压羸弱乱民才派的上用场。
尸鬼不是乱民。
它们可比手无寸铁的暴民恐怖得多。
“甲队完备!”
“乙队完备!”
“......”
由于编制本就溃乱,杨玄策麾下即便算上身边五六个同族亲信,也凑不齐十二支小队。
索性,杨玄策就用十天干依次排下去,暂且编成十支队列。
什长不够就从伍长里头挑。
要是还不够?
那就从杨玄策同族亲信里头派下去!
伍长不够就更简单了。
几个同乡袍泽共同推举出他们当中最能服众的那个即可。
反正,总能凑够的。
至于士气?
全然没有。
这支军队早就谈不上什么士气可言。
长久地逃亡,让大多数人都只剩下麻木的本能,麻木的听从,麻木的战斗,麻木的活着。
只有在谈及家乡,眼眸中才会难得的闪过一丝光彩。
从高丽而返的千里归途之中,营军其实也不止一次的溃乱过。
兵将们却在事后又被迫不止一次的聚了回来。
因为只有抱团,才更容易活下去,仅此而已。
一路闯下来,这逐渐成了这支营军当中的一种默契。
杨玄策的同族亲兵在街道上前后梭巡传话,为兵士们反复鼓劲儿。
“大人讲了,北边那座坊市那里头摸到了一处大户人家!”
“里面有肉!也有女人!”
兵士们想吃肉吗?
自然是想的,不是那些累死在半途的瘦柴马肉,得是入口即化的烤羊腿。
架在火上,一刀一刀的片着下肚,肥美的油脂在口中化开,再就着两口浊酒,那滋味儿......
勾的兵将们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没人会去想,坊中百姓被困这么久,真的还会有活羊留下?
那不重要。
‘饿狼’在捕猎之前,不会去在乎‘独羊’是肥是瘦。
毕竟‘狼’也没得选,不然也不至于饿着。
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
高门大户里没有羊腿,那或许也会有驴......
没有驴,那也总该有些美酒......
即便没有美酒,女人总该是要有的!
高门大户,主家没个几房,甚至十几房小妾,那像话吗?
宅邸前后没有十几个丫鬟婢女打理,甚至几十个之多,那像话吗?
平日里富商老爷们过的什么日子,大伙儿心里其实都门儿清着呢!
这就是大顺朝的官兵,边塞最精锐的营兵,他们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俗人。
口舌之欲。
心猿意马。
当杨玄策掏出这两样绝杀,就总能有其中一样,能勾起士卒们心底最纯质的欲望。
当这欲望被挑起,众人便会团结一心,为了一个共同的短期目标,为之奋斗。
这被将官们视作......士气昂扬。
士卒们愿意对将官的话言听计从,只要能参与瓜分最后的‘果实’。
这便是杨玄策古板老套的治军之法。
平平无奇,但就是管用。
它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利用了人性底层的......兽性!
过去,这法子被将官们用来对付外虏、乱民,杨玄策现在继续用起来,还是那般得心应手。
杨玄策满意点了点头。
‘军心可用!’
‘铿——’
杨玄策拔出佩刀,振臂一挥。
“甲、乙、丙三队,入坊直冲衙前坊北门!”
“尔等关上门户,便是头等大功!”
头功,意味着战利品的优先瓜分。
所以明知危险,士卒们却还是愿意主动冒这个风险。
斥候将衙前坊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东西两门紧闭,南北二门洞开。
所以杨玄策即便没有亲身进去过,也不妨碍他脑海中迅速有了应对之策。
无他,关门打狗尔!
“余下七队,随本官入坊转东!且先围了他们!”
‘咚——!’
士卒们没有答话,皆是默契的震了震兵器。
枪杆落地、刀盾相击,气势比起口中单薄的言语还要更盛三分。
“开门——”
随着口令,杨玄策特意安排守门的一伍兵丁缓缓拉开了坊门。
......
卫城高墙上,张承志先是揖了一礼,这才出言道。
“大人,他们这是......要杀鸡取卵了啊!”
张承志语气中不无担忧。
这本该皆是李煜囊中之物,如今便宜了外人,岂不是......令人不甘?
作为与之一条船上的人,张承志又岂能无动于衷。
李煜瞥了一眼那兀自愣神的高庆。
这位抚远富商将手掌按在墙垛上,因其无意识的用力以至于手指关节发白,他本人却毫无所察。
高庆目光只一味死死盯着城下坊市,一刻也不敢挪开。
“不急,让他们先耍耍。”
李煜甚至还有心情随口调笑,“杨校尉这快刀子割肉,可比我这把钝刀子,会快上许多!”
做事,要讲究个分寸。
李煜当然可以因不满校尉杨玄策妄自祸民而出面叫停。
但这往往也只能是仅限于叫停。
这只怕也在校尉杨玄策的预料之中。
杨玄策这般着急动手,在李煜看来,抢的就是在被叫停之前的那段空档时间。
只要做成既定事实,吃到肚里。
哪怕城里的李氏百户带兵出来主持公道。
也不可能再让杨玄策麾下兵士们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
那是要犯了众怒的......
没人会那么蠢。
这也是杨玄策哪怕明知道麾下人数比不过李煜,做起事来,还依旧有恃无恐的缘故。
不为别的,营兵就是比卫所兵强,这是天下共识。
校尉杨玄策也不担心此举会招致同僚众怒。
许屯将与二位百户,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儿‘小事’,与校尉杨玄策窝里斗。
衙前坊商户贱籍,府门修的再高再大,也终究算不得是良家子。
既不是我等同袍家眷,那谁会在这关口为不相干的富户说话?
仇富,自古有之。
营军百户周巡等人作为本地出身,对校尉杨玄策率人闯入衙前坊却无动于衷,就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