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村东头,白家大院。
农村的夜,黑得纯粹。
除了徐军后山工地上那盏彻夜长明的大灯泡,整个屯子都陷进了沉睡。
但白家大院是个例外。
两盏大红灯笼挂在门楼上,那电灯光从窗户纸透出来,把院子里的积雪照得通亮。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开门的是那个板寸头青年。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跨栏背心,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根台球杆(白家客厅里甚至摆了张台球桌)。
一看门口站着的是徐军,板寸头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地往徐军腰间扫了一眼。
“别看了,没带刀。”
徐军嘿嘿一笑,举起右手提着的一瓶北大仓白酒,和一包油纸裹着的猪头肉。
“这不,白天白先生去给我送图纸,我这心里过意不去。晚上没事,过来找白先生喝两盅,唠唠嗑。”
板寸头刚想拦,屋里传来了白青山的声音:
“是徐厂长吗?快请进!正愁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呢。”
徐军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一进屋,一股热浪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乖乖,这屋里真讲究。
红松木的地板铺得严丝合缝,真皮沙发软得像面包,墙上还挂着字画。
比起徐军家那刚盖起来的大瓦房,这里才叫真正的富贵。
“白先生,日子过得滋润啊。”
徐军也不客气,把那一瓶几块钱的酒和两块钱的猪头肉往那张昂贵的大理石茶几上一放。
这就像是在一幅精美的油画上,突然拍了一块大酱,显得格格不入。
白青山却丝毫不在意,笑呵呵地让白灵去拿杯子。
“徐厂长太客气了。来,坐。灵儿,把你那盒极品铁观音收起来,今晚陪徐厂长喝烈酒。”
酒过三巡。
徐军的脸喝得红扑扑的,眼神看起来也有点迷离。
他撕了一块肥腻的猪头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白先生,我看您也是个明白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您给我的那张图纸,我看了。好东西!就是那个排风口的位置……嘿嘿,有点意思。”
白青山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
“哦?徐厂长觉得哪里有意思?”
徐军打了个酒嗝,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
“那地方……以前我们村的老人都不敢去。说是叫乱葬岗,其实啊,那是小日本当年留下的绝户坑。”
白青山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徐军。
旁边的板寸头和白灵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今儿下午,我闲着没事,去那片乱石岗溜达了一圈。”
徐军慢悠悠地把手伸进怀里。
板寸头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做好了扑上来的准备。
然而,徐军掏出来的,并不是刀。
而是一块用红手绢包着的东西。
“我家那狗,黑风,您见过吧?那是条老猎狗,鼻子灵。”
徐军一层层揭开红手绢,动作慢得像是在剥开一颗珍贵的珍珠。
“它在那棵老柞树底下——就是您那天看的那地方——刨出来个小玩意儿。”
“啪。”
一块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片,被徐军轻轻拍在了大理石茶几上。
在那光洁如镜的桌面上,这块带着土腥味和铁锈的东西,显得触目惊心。
白青山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需要拿起来看,光是那铁片上的弧度和冲压工艺,他这种行家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军工制品。
“白先生识货。”
徐军指着铁片上一行模糊的字迹:
“我没念过几年书,不认得这是啥字。好像是洋码子?”
“不过我听村里老人讲古,说当年关东军撤退的时候,在这一带埋了不少好东西。金条、大洋……当然,也有毒气弹和细菌桶。”
徐军抬起头,那双原本迷离的醉眼,此刻却清亮得像雪夜里的寒星,死死盯着白青山:
“这铁片子上的编号,要是没看错,是防疫给水部那边的代号吧?”
“嘶——”
一直站在旁边的白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白家的人,她当然知道那个代号意味着什么。
那是恶魔的代号,是死神的封印。
白青山的手终于有些抖了。
他端起酒杯,一口干了,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寒意。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徐军这个泥腿子竟然不仅发现了那个洞口,还能认出这东西的来历!
“徐厂长……这是什么意思?”白青山的声音有些沙哑。
徐军笑了,他又恢复了那副憨厚的模样,抓起酒瓶给白青山满上。
“没啥意思。”
“就是想提醒白先生一句。那下面,也许有黄金,但更有可能是瘟神。”
“我把那块地圈起来,拉上铁丝网,不是为了防贼,是为了封魔。”
徐军站起身,把那块铁片往白青山面前推了推:
“这东西,既然是在您看中的地界上挖出来的,那就送给您当个念想。”
“咱们是邻居。我不想哪天早上醒来,发现全屯子的人都口吐白沫,我也更不想看见白先生一家,因为好奇心太重,把命搭在里头。”
徐军走了。
留下了那瓶没喝完的北大仓,那一包没吃完的猪头肉,还有那块锈铁片。
白家的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白青山颤抖着手,拿起那块铁片,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
“二叔……真的是那个?”
板寸头声音发颤。
白青山点了点头,脸色惨白:
“错不了。昭和十七年制……73……”
“咱们得到的情报有误。这里不是单纯的军火库,这里极有可能是当年那个部队遗弃的生化实验废弃点。”
“那……那还挖吗?”
白灵吓得脸都白了。
要是金子,还能拼命。要是病毒,那挖开了就是同归于尽。
白青山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徐军留下的那瓶廉价白酒,突然苦笑了一声:
“挖?拿什么挖?”
“这个徐军,太狠了。”
“他把这东西摆在桌面上,就是告诉我们:这不仅是他的地盘,更是他在救我们的命。”
“这份人情,欠大了。”
窗外,风雪渐大。
徐军背着手,哼着二人转的小曲儿,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块压在心头的石头,暂时算是落地了。
白家只要不傻,看到那块铁片,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偷偷动土。
这,就是他要的不战而屈人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