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品着银耳羹,缓缓点头,打量简星夏。
“先前我还觉得你只吃得寻常的鸡鸭鱼肉,少见精致菜品,没想到,你竟然也知道银耳这等佳品。”
简星夏:“……先前我也只觉得你这张嘴只是讨人厌些罢了,少见良言善语,没想到,你竟然是完全不想要你这张嘴了。”
简星夏抄起大勺,作势要打。
书生连忙躲闪,赶紧求饶:“庄主息怒,庄主息怒,我这是在夸你……”
“你确定?”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书生缩缩脖子,谄媚笑道:“千真万确,庄主你深藏不露,确实出我所料,不过嘛——”
书生话音一转,还是忍不住说道:“不知庄主是如何炖煮这银耳的,我吃着,倒是少了几分风味,依我之见,这银耳应该慢火煮制胶黏,火力不能太大,以防香味溢出,亦不能太小,须得保持微沸,汤水碰撞之间,才能让银耳的精华完全释出……”
简星夏的勺子放了下来。
唉,虽然书生这张嘴不讨喜,但书生的确是山庄的苦哈哈里少见的高要求高鉴赏人士。
今天林三娘上课,没有在民宿帮忙,胖婶忙了许多,熬这银耳汤,她就没麻烦胖婶,用电饭煲自己煮的。
确实不如明火炖出来的胶黏,她喝着还行,但书生却一语中的,说出问题所在。
简星夏心里很清楚,书生来山庄,纯属误入苦哈哈行列,因此看着不如别人愁苦,也不如别人感恩,有点讨嫌。
但另一方面,书生应该是举家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士族候选人,比起一干苦哈哈,书生拥有更多对生活的热情,和对雅致精美事物的体验反馈。
简星夏这个人优点不多,但是自小独立惯了,爸爸妈妈都没有教她太多东西,很多事情都是从身边的其他人身上学来的。
书生说话不中听,但他说得的确对。
简星夏想想,如果是自己去到几千年后的未来世界,看到那时候的科技人不管什么新鲜蔬果上等肉类,都是“日”的一声打成糊糊……可能态度比书生还激烈。
暴殄天物啊这是!
简星夏哼哼归哼哼,还是给林三娘和书生打了满满两碗银耳羹:“讲课累了就喝一点,还有蜂蜜水,都放在凉亭里了,别讲坏了嗓子。”
林三娘心中感激——缝纫班的第一批学生里,就有两个是她的孩子。
她要是看不出来这是简星夏刻意照顾她们母女,那就是睁眼装瞎,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因而她教得格外认真、仔细,恨不能把自己所学,全都教给六名学徒。
她教得细致,最受益的倒是许三妞。
从前是没有人这样温言细语同她说话、教她技艺的。
傻娘说话经常磕巴,颠三倒四,很少说清楚话。
许三妞第一次听到林三娘这样温柔的话语,两只耳朵竖得比小狗还高。
林三娘也特别照顾她。
别的学徒都有些基础,只有许三妞,连针怎么拿都不知道。
抓了抓布料,稚嫩的手上不知道为何那么多伤口和茧子,愣是把棉布也勾了两处瑕疵来。
许三妞紧张地拿着布,有点想辩解:“我没做什么,只是拿着……”
她就是从一叠布里抓出来这一片,布料就勾在她手上了。
林三娘温柔安抚:“不必担心,这些布料都是给你们练习的,庄主说了,这些是损耗,她会负责的。”
这话一出,不光许三妞,课室里的其他几人也都惊讶不已。
“这么好的布料……只当损耗用?”
“不若拿些破布旧衣裳,我们练手艺,不用这么好的布。”
林三娘有些理解,但只能无奈笑道:“对庄主来说,可能破布旧衣裳,比这些布料更难弄到。”
窗外的简星夏狠狠点头。
可不是么,她回老屋就带了那么两身冬衣两身夏衣,后面梁程程给她留了一批衣裳。
再后来,她自己买了两套便宜汉服,林三娘又给她做了三套衣裳。
这可都是新的!
让她找旧衣裳,不是她凡尔赛,她是真没有!
而且这些“边角料”、“碎布”,网上一搜一大堆,一斤只要一两块钱,便宜得很。
庄园学堂就是这点好——因为不用考虑给学徒带回去,所以也不用专门挑纯棉、丝、麻之类的料子。
只需要找全网最便宜的布料,管它是什么聚酯纤维还是腈纶、锦纶、无纺布……
反正练习够用。
……
边教边练。
孙冬娘、秦画、樊诗诗三人有基础,学起来快,已经开始拿料子做荷包了。
林三娘说了:“你们只要来学堂,饭食都是庄主管,但大家要知道,庄主给准备的饭食,远不是学徒能吃到的。”
“虽然庄主并不以此为恩,但我们自个儿要知恩图报,所以每日教的东西不必太多,留出时间,大家至少要留下些成品,好抵扣学费和伙食费。”
缝纫班的学徒除了孙冬娘和许三妞,其余人都受过简星夏的恩,连连点头。
“合该如此。”
于是三人便抓紧缝制起荷包来。
而桃丫杏丫在林三娘的授意下,稍稍放慢了速度,等着许三妞。
许三妞并没察觉,因为她的心思全都在针线上了。
要轻手轻脚地穿针引线,又要精确控制每一针的落脚位置,不能缝得歪歪扭扭……
许三妞的第一条缝线走势,简直不能看。
她咬着牙,忍着针戳到手的疼痛,继续又练了两条。
直到第四条,她才稍稍有些信心,抿着唇,交由林三娘查看。
老实说,第四条也不怎么样,看上去跟蜈蚣一样,歪歪扭扭的。
但林三娘还是夸她了:“看大面是歪了点儿,但仔细看看,每一处针脚的长度都还算合适,后面这几针越发平稳了。”
许三妞只觉得胸腔里的心怦怦跳,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林三娘,确认林三娘不是嘲弄她,而是真的觉得她的针线还有可取之处。
又练了一个多小时,林三娘允她们去如厕、洗手。
回来之后,还剩下最后两个小时,林三娘让大家凑到一起,分工合作。
“桃丫杏丫和三妞现在手还不熟,先做裁布、画线的基础活儿,把荷包、香包要用的料子裁剪出来,编制荷包香包要用的带子、丝绦。”
“诗诗、秦画,你们二人会些针脚,便专门缝制荷包。”
“冬娘,你会些刺绣,咱们这些荷包香包要的绣工不必精通,只浅浅绣上一点纹样便可。”
林三娘对大家说道:“今日是第一天,有些忙乱,从明日开始,来之后,第一个小时——即半个时辰,由我授课。”
“接下来两个小时,大家自行练习,布料由学堂提供,只要不刻意毁坏,任由你们尝试,我从旁指导,大家也可互相交流经验。”
“但下半程的三个小时,大家便要换了合适的布料和针线,努力做活儿——这便是你们换取饭食和学费的劳作。”
林三娘在庄子上待久了,简星夏又刻意扶持她当管事娘子,如今很多事,不用简星夏交代,她也能妥善安排。
课堂这边除了第一日,并不会耗费她太多时间。
庄主对她们好,好到超过大家的想象,林三娘便要往回拉一拉,让大家收收心。
升米恩,斗米仇。
若是一味放宽,好意换来的未必是好果。
林三娘话语温柔,气势却不容质疑:“这山庄和学堂皆是庄主所有,庄主能让你们来,也能让别人来。”
“学堂的名额只有这么多,大家该如何对待,想必心中有数。”
课室里,大家俱是一凛,神色中更多了几分敬畏和余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