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那缓步而出之人,关若霏眼皮一跳,直觉不妙。
钱进背着手,慢慢地从讲经室走出,站在清雅的二楼回廊上,居高临下道:“不错!”
柏千万神色一动,正欲行礼道谢。便见那钱进眯起眼睛,慢悠悠道:“柳垂杨,你身为真人亲传弟子,修为更高,却知道体谅普通内门弟子,主动相让,这很好!”
柏千万抬手的动作一顿,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止他,演武场一片哗然。所有听见这句话的弟子,都露出震惊的神情。
虽然他们很讨厌这柏凤凰平日里眼高于顶,除了江真人看不见起其他人的模样。但是对他的实力,确实是打心底承认的。此番明明是柳垂杨技不如人,仗着更高的修为,更好的灵器,依然输给了柏千万。这人怎么能睁眼睛说瞎话呢?这也太无耻了?!
马上便有人忿忿不平,低低切了一声。
钱进听见了这声响,眼皮半抬不抬,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眨眼之间,这人便仿佛受到了重压,脸色惨白,汗水涔涔,不自主地想要弯腰匍匐。
是筑基修士的威压!
擂台边值守的筑基师叔,忍不住皱了皱眉。手指稍稍一动,那练气弟子便从重压中解脱出来,仿佛一尾脱水的鱼,猛地大口大口喘气。脸色惊恐万分,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筑基修士清咳一声,缓言劝道:“钱师兄,何必同孩子们一般见识?”
钱进换上一副和蔼神情,乐呵呵道:“不敬尊长,毫无礼仪规矩。在门内便罢了,若是在门外依然如此,岂不是丢了我们虚白宗的脸面?我也不过是小惩大戒,希望这些小弟子能端正态度。可惜现在的孩子,都不懂我们一片苦心啊!”
说罢,他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在场的练气弟子心中都是一片火气,然而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此刻都深深埋头,纵使再愤怒,也不敢流露出一分一毫。
钱进见状微微一笑,冲台上的柏千万和柳垂杨道:“此局既然是柳垂杨主动相让,便算作平局。如何?”
擂台边的筑基修士,面上划过一丝不快,然而犹豫再三,顾忌着钱进在丹心峰的地位,最终仍是一言未发。
擂台之上,柳垂杨方才还抬起头,一片茫然之色。不明白为何自己输了比试,却仍然得到夸奖。此刻便已经羞愧地面色通红,深深地埋下头。
那柏千万心态远远好过常人,仅仅失态了一瞬,此刻已经恢复正常的神情,嘴角噙笑,抬手一礼道:“弟子多谢师叔教诲。”
又转头冲柳垂杨深深作揖:“多谢柳师兄相让。”
他平静地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的执着。
柳垂杨涨红了脸,细若蚊蚋地“嗯”了一声。
他今日输了这一场,本已经丢尽脸面,正不知如何收场。多亏钱师叔肯替他周延。想到这里,他心里涌起深深的感激。
只是......他不敢抬头看周围同门脸上的神色,却隐隐感觉如芒在背。
见柏千万识相,钱进眯起眼睛,满意地笑了:“既然如此,那这启擂台一事,便就此揭过吧!”
擂台才打了一场,便被叫停。这意思,竟是让那柏千万生生吃下一记哑巴亏,认了这禁用擂台一月的代价。
此时距小比开场,也不过一月有余。
柏千万顿了一顿,抬起眼与钱进对视一瞬,勉强按下心中的不忿,似笑非笑道:“谨遵师叔教诲。”
说罢,冲擂台边的筑基修士拱了拱手,竟然径直离开了演武场。
钱进面色沉了一瞬,却没有发作,视线不经意扫过台下的众弟子。忽然,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坏他好事,让他在峰主、长老面前被训斥的晦气东西。
若不是她,自己怎会被那江迎昼抓住把柄,连累丹心峰上下自查?
怎么会害丹心峰在主峰眼前丢了脸面,惹得峰主不喜,被贬到这清苦的讲经堂任职?
又何必舍下名声,通过柳垂杨这个拎不清的蠢货,来讨好宋真人,以求回到原本的职位?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蝼蚁般低贱的五灵根废物。
看到她如愿进入虚白宗,竟然还连升了三阶,日子貌似过得十分滋润。钱进直觉胃中一阵翻涌,恨意如同蚂蚁般爬过心脏。
他站在高位,脸上依旧挂着常用的和蔼笑容,眼神却狠狠地剜了那女孩一眼。
以为孤注一掷爬进了虚白,就万事大吉了?他在心底冷笑,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外门弟子而已。他有一万种方法,留着慢慢整治她。
关若霏脊背一凛,缓缓抬起眼眸,果然与那道居高临下的视线相对。
钱进枯瘦的脸上,勾起一道惹人生厌的伪善笑意,眼底却全然冰冷。
这视线的意思很明确。他还记得她,并且一定会再来找麻烦。
关若霏眨了眨眼,坦然地与他对视。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只有如水般的平静。
钱进脸色一沉,在心底冷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开了。
待他离开后,演武场的气氛才渐渐松动。练气弟子们低声窃窃私语,不时抬头瞥两眼擂台之上的柳垂杨。他眼神闪避,尴尬地无地自容,敷衍地朝擂台边的筑基修士一礼,便狼狈地离开了。
关若霏将这一幕收入眼帘,在心底摇了摇头。
从刚才那两位内门弟子的八卦中,她大概拼凑出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那柏千万已经拒绝了宋真人一次,若是眼下再胜过他的弟子柳垂杨,便是将金丹真人的面子放在地上踩。钱进与那位宋真人同属丹心峰,有心讨好,因此才会干出今天这场得罪人又落人口实的事。估计此刻,他正御剑去宋真人那里邀功呢。
可是,此举是勉强挽回了宋真人的面子,对那柳垂杨,又有何好处呢?他若是当初干脆认输,说上两句漂亮话,还能算上心胸坦荡,不坠宋真人门风。
此刻由钱进出头颠倒黑白,强硬地终止战局。在宋真人眼里是无能,在同辈眼中是仗势欺人。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思维逐渐发散,关若霏及时止住,心中好笑,自己竟然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钱进的恨意清楚明了。他身为筑基后期修士,又依仗丹心峰的宋真人,不知道有多少种隐蔽阴险的手段,能来刁难她这个小小的练气修士。
一丝冰冷的紧迫感,悄然缠上心头。
今日的对视,算是给她提了个醒。进入宗门后,自己的日子过得安逸,险些失去了警惕与紧迫。
有这条毒蛇在背后不断注视,她预想中低调平静的宗门生活,必然不可能实现了。从今天开始,她要小心翼翼地规避陷阱,保持警惕。
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被动等待。躲藏已经无法解决问题,她要尽快提升实力,争取早日达到筑基修为,才能有还手之力。在这之前,她要努力站到光芒之下。越是引人注目,钱进下黑手的代价便越大,反而越发安全。
关若霏垂眸,握住掌心的炼器锤。感受坚硬的棱角,硌在柔软掌腹的微痛。
这场门派小比,她不能像之前那般松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