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室内一片安静,只有窗外渐浓的夜色与远处城市的微弱嗡鸣。陆明轩的会议显然还未结束。沈清辰换了鞋,将外套挂好,先去厨房倒了杯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平复了因那通电话和街角偶见而略显纷杂的心绪。
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客厅一角阅读用的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在暮色中圈出一小方安宁之地。她在沙发上坐下,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再碰手机,只是任由自己放空,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澄美术馆的邀约,无疑是极具分量的。秦远山在业内的口碑一向很好,以专业、严谨和扶持新人著称,能与他会面,本身就是一次宝贵的学习和交流机会。她需要认真准备,不是为了讨好,而是为了能在这场对话中,更清晰地表达自己,也更好地理解对方抛出的“未来的可能性”究竟指向何方。
至于苏晚……那辆静默的黑色轿车,像一枚扎在绒布上的细针,不显眼,却无法忽视。她不愿以恶意揣度,但过往的经验让她无法天真地将其完全归为巧合。她提醒自己,保持警觉,但不必过度焦虑,以免自乱阵脚。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打断了她的沉思。陆明轩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夜气和淡淡的疲惫。他看到窝在沙发光影里的她,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回来了?会开得怎么样?”沈清辰站起身,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西装外套,闻到上面沾染的淡淡咖啡和纸张的气息。
“冗长,但总算有了阶段性成果。”陆明轩松了松领带,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目光落在她脸上,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丝不同于往常的亮光,“你呢?今天在展厅还好吗?”
沈清辰帮他倒了杯温水,两人一起走到沙发边坐下。她侧过身,面对着他,嘴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今天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哦?”陆明轩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是澄美术馆的秦远山馆长。”沈清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眼底闪烁的微光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他看了展览,约我明天下午见面聊聊。”
陆明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喜悦。他深知“澄美术馆”和秦远山在业内的分量。“秦馆长?”他确认道,见沈清辰点头,他唇角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这是大事,好事。他眼光很毒,能被他看中,说明你的‘痕迹’确实打动了人。”
他的反应让沈清辰心中最后一点不确定也烟消云散,被一种被理解、被认同的暖意取代。“我也很意外,”她老实说,“不知道他会聊什么,有点紧张。”
“做你自己就好。”陆明轩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的想法,你的创作,本身就足够有说服力。秦馆长是聪明人,他找的是艺术家沈清辰,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附属品。”他的话一如既往地精准,既给了她鼓励,也再次强调了她的独立价值。
“嗯。”沈清辰重重点头,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知道。”
“需要我陪你吗?”他问,语气是征询,而非决定。
沈清辰摇摇头:“不用,我想自己去面对。”这是她事业上的新机遇,她需要独自去接触、去判断。
“好。”陆明轩尊重她的决定,“结束后我去接你。”
两人又聊了些会议和展厅的琐事,气氛温馨而平常。沈清辰暂时将关于苏晚车子的那点疑虑压在了心底,没有提起。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她不想让这点微不足道的阴影破坏此刻的宁静,也不想显得自己过于疑神疑鬼。
第二天下午,沈清辰提前十分钟到达约定的咖啡馆。这里环境清幽,绿植掩映,座位之间有恰到好处的距离,保证了谈话的私密性。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清茶,静静等待。
秦远山准时到达。他是一位年约五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士,穿着合身的深蓝色休闲西装,没有太多艺术圈常见的浮夸气息,眼神睿智而平和。
“沈小姐,很高兴见到你。”他微笑着伸出手,态度谦和。
“秦馆长,您好,感谢您拨冗见面。”沈清辰起身与他握手,举止落落大方。
寒暄过后,秦远山没有过多客套,直接切入主题,从“痕迹”展览的策展思路、影像语言的选择,到其中几组关键作品背后的创作意图,都提出了非常专业且深入的问题。他的问题有的很宏观,关乎艺术观念;有的又极其细微,涉及到某张照片的构图取舍或暗房处理技巧。
沈清辰起初还有些许紧张,但随着话题深入,她逐渐沉浸在与这位前辈的交流中。她清晰地阐述自己的创作理念,不卑不亢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偶尔也会提出自己的困惑和思考。秦远山听得非常专注,不时点头,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你的作品里,有一种非常珍贵的‘真’,”秦远山总结道,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是技术层面的真实,而是情感和观察的真诚。这在当下过于追求形式和概念的语境里,很难得。”
“谢谢您的肯定。”沈清辰诚恳地说。
“我这次找你,除了表达欣赏,也确实有一个初步的想法。”秦远山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为正式,“澄美术馆明年有一个重点展览项目,主题暂定为‘城市肌理与个体记忆’,我认为你的创作脉络与这个主题非常契合。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为我们这个项目创作一组全新的作品?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意向,具体细节,包括创作周期、支持力度、展览方式,我们可以后续慢慢详谈。”
这无疑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橄榄枝。为澄美术馆的重点项目创作新作,意味着更高的平台、更广泛的曝光以及更专业的认可。沈清辰心脏怦怦直跳,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秦馆长,非常感谢您提供这样宝贵的机会,”她措辞谨慎而真诚,“我对这个主题很感兴趣,也相信能从中激发出新的创作灵感。不过,关于具体的创作方向和合作细节,我需要一些时间认真考虑和研究,可以吗?”
秦远山眼中赞赏之意更浓,显然很满意她没有因为机会难得而立刻盲目答应。“当然,这是应该的。合作是双向选择,需要充分的沟通和共识。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保持联系。”
两人又聊了些艺术圈的趋势和其他闲话,气氛融洽。会面结束时,秦远山与沈清辰再次握手:“期待你的回复。保持你这份对创作的真诚,未来的路会很长。”
送走秦远山,沈清辰独自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慢慢消化着这次会面的信息。巨大的机遇感与沉甸甸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她拿出手机,想给陆明轩发个消息,指尖却无意中点开了新闻推送。
一条本地艺术资讯的标题吸引了她的目光——“知名画廊主苏晚宣布与‘澄美术馆’达成战略合作,将共同推动青年艺术家海外驻留计划”。
沈清辰的手指顿住了。
苏晚?与澄美术馆合作?
她点开新闻,快速浏览。内容确认了苏晚画廊与澄美术馆建立了新的合作关系,新闻稿上还附了一张秦远山与苏晚握手微笑的照片,发布时间是……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秦远山观看了她的展览。
昨天傍晚,她接到了秦馆长的电话。
同样在昨天傍晚,她看到了苏晚的车,静静地停在街对面。
时间点,巧合得令人心惊。
那股被压抑下去的疑虑,如同沉入水底的冰块,在此刻,带着刺骨的寒意,缓缓浮了上来。这枝看似纯粹由她才华赢得的橄榄枝,其背后,是否缠绕着她尚未可知的、属于过往的藤蔓?
沈清辰放下手机,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刚刚因会面顺利而产生的喜悦,渐渐冷却,被一种更为复杂的、需要审慎权衡的情绪所取代。世界的运转,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为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