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穿着脏皮袍子浑身散发着陈年羊膻味的蒙古部落首领,此时眼珠子死死盯着那些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
那是贪婪,是渴望,也是刻在骨子里对大明边军的畏惧。
“燕王世子驾到——!”
随着一声高唱,朱高炽费劲巴拉地从特制的加宽马车上挪下来。
真挪动。
他身上裹着厚重的貂裘,整个人圆滚滚的,活脱脱像是一头刚刚成精的黑熊。
“都在这儿呢?”
朱高炽眯缝着眼,扫视一圈这帮平日里在边境上烧杀抢掠现在却乖得像孙子的蛮子,脸上堆满了生意人的笑容。
“各位大汗、首领,本世子今儿个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冒着杀头的风险,给你们送温暖来了。”
他胖手一挥。
“掀开!”
“哗啦——”
油布被侍卫掀飞。
阳光下,五万口黑黝黝的新铁锅,堆叠如山,散发着一种冷硬迷人的金属光泽。
“铁!全是铁!”
“长生天在上!这么多铁锅!”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部落首领激动得满脸通红,呼哧带喘地冲上来就要去摸:
“世子殿下!我们要!全都要!我们用最好的皮毛换!用牛羊换!”
“啪!”
朱高炽手里的折扇毫不客气地敲在那只脏手上。
“慢着。”
“谁跟你们说换皮毛了?本世子缺那点皮袄子穿?”
“听好了,本世子赶时间,咱们这买卖主打一个简单直接。”
“这一车锅,只换战马!而且,不要老马,不要病马,只要三岁口以上的良驹!”
“一口锅,换一匹马!概不赊欠,谢绝还价!”
寒风中,一众部落首领全傻了眼。
一口锅换一匹马?
这特么不是做生意,这简直是明火执仗的抢劫啊!
在北平城里,一口锅才几十文钱,一匹良马那可是几十两银子!
这其中的差价,比长白山还高!
“世子殿下,这……这也太黑了啊!”络腮胡首领哀嚎道。
“黑?嫌贵?”
朱高炽冷哼一声。
“嫌贵那就别买!回去继续啃你们的冷肉,喝你们的生血!等过两个月大雪封了山,我看你们怎么活!”
“到时候,别说一口锅,就是十匹马,也换不来一口热汤给老婆孩子喝!”
朱高炽用扇子指了指那堆铁山:
“今儿个就这五万口,这是限量版!先到先得。晚了的,就等着回去抱着战马哭吧!”
“爱换不换,不换滚蛋!这大冷天的,本世子还懒得伺候呢!”
这就是阳谋。
这就是垄断。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胖子抓住整个草原的命脉——马上就要入冬了,没有炊具,在这个残酷的冬天,是真的会死人的。
看着那帮首领一个个面容扭曲,最后却不得不乖乖回去牵马的样子,朱高炽心里忽然打个突突。
这哪里是卖锅啊。
这分明是在挖蒙古人的祖坟,断他们的根!
一口锅换走一匹战马,蒙古人有了锅,煮饭更香了,日子安逸了,战马却没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温水煮青蛙?
那个远在应天府的堂兄朱雄英……
朱高炽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山上的笋,都让他一个人夺完了吧?
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也是个魔鬼!
“来人!收马!装车!看好牙口,少一颗牙本世子唯你们是问!”
朱高炽转过身,看向南方。
“大师,走吧。咱们去山东。”
“去会会我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堂兄。”
……
一路南下,颠簸得朱高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位。
山东地界。
和鞑子换来的其中两万匹换来的战马卷起漫天黄土,硬生生给官道加了个“天然滤镜”。
朱高炽把自己塞在特制的加宽马车里,怀里死死抱着紫铜手炉。
他掀开帘子一角,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
“大师,有妖气啊。”
朱高炽感觉到不对劲:
“按套路,刚打完仗的地方不都得是饿殍遍野、死人堆成山、活人哭断肠吗?您听听外面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发红包呢。”
车辕旁。
姚广孝骑着一匹跟他一样瘦骨嶙峋的老马,黑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只老鬼。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三角眼往路边一扫,精光毕露。
田埂上,哪有一个逃难的?
反倒全是光着膀子的汉子,大冷天干得热气腾腾,号子声震天响。
一群穿着燕王亲卫甲胄的大兵,也不拿刀枪,手里反而攥着尺子和册子吆喝:
“张老三!二亩水浇地,签字画押!这地以后姓张不姓孔!明年除了皇粮,剩下的你爱咋吃咋吃!”
“这是太孙殿下的恩典!都给老子记住了!”
一个瘦得跟骷髅似的老汉,颤巍巍跪地上,捧着那张薄薄的宣纸,哐哐就是三个响头,哭声震天。
“那是燕山卫的兵。”
姚广孝勒住缰绳:
“杀人的刀,现在用来分地。世子,咱们这位太孙殿下,使唤起几位王爷的兵马,顺手得很呐。”
“这一招,叫釜底抽薪。”
“顺手?这叫杀人诛心!”
朱高炽撇撇嘴,放下帘子吐槽:
“这是拿我爹当工头,他自己落个圣人名声。大师您信不信,现在这帮泥腿子心里,太孙那是活菩萨,我爹和二叔三叔?那就是三个干苦力的包工头!”
姚广孝怪笑一声,没接茬。
但他眼底那种狂热,藏都藏不住。
乱世出英雄,而这种颠覆乾坤的手段,才是他姚广孝毕生追求的“大场面”。
……
队伍一路晃悠,终于到济南府城下。
当那座传说中的坚城出现在视野里时,马车里原本还哼哼唧唧抱怨路不好走的朱高炽,瞬间闭嘴。
姚广孝翻身下马,他一步步走到那个曾经是南城门的地方。
不,那里已经没有门了。
甚至连城墙的缺口都显得狰狞恐怖,砖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和碎裂状。
“这……”
朱高炽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那处断壁残垣,喉咙发干。
“这就是信里说的……‘开门红’?”
“这特么是把城门送上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