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了个半时辰,看到三幅画作的时候。
宁姮沉默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同样的一群人,同一个时辰,能画出三幅截然不同的“全家福”?
殷简找来的那位民间画师,笔触写意,却只画了他、宁姮和宓儿。
连阿婵都不配入画。
而来自皇宫的那位御用画师,不愧为工笔大家,功底极深,人物刻画得极为传神,却也只画了宁姮、皇帝、陆云珏和宓儿。
四人姿态自然,光影柔和,尤其是宁姮的眉眼与神韵,被勾勒得宛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只不过赫连清瑶被无情地“裁”了出去。
只能说,又是一个连亲妹妹都不认的哥哥。
唯有陆云珏请来的那位画师,画得最为周全,人一个不差,景致也铺陈得细腻温馨,气氛相当和睦。
——果然是正宫的气度。
三幅画,只有宁姮和宓儿有存在感,其余全是陪衬。
对着另两个男人,宁姮表情无法形容,半晌才开口,“……你们没事吧?”
画画而已,搞什么小九九?
赫连𬸚和殷简互相对视一眼,又同时嫌碍眼似的别开脸,各自默默将自己的画卷起来收好。
动作快得仿佛生怕对方多看一眼。
赫连清瑶气得跺了好几次脚,表嫂的弟弟不画她就算了,没想到连自己皇兄都这样。
真是可恶可恶,最可恶!
她扭头凑到陆云珏身边,“表哥,还是你最好了。”
陆云珏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目光落在画上那齐齐整整的几人上面,眼底漾开浅浅的暖意。
一家人这样吵吵闹闹,齐齐整整的,也挺好。
宁姮则用气声悄悄道,“怀瑾,其实我画画也还可以的,等空了,我来画你,如何?”
她强调,“只画你一个人。”
陆云珏眼睛微微一亮,“阿姮你还会丹青?”
“当然。”宁姮面不改色,“我虽然药方写得潦草,但画画还是相当传神的,尤其擅长……写实。”
一旁的赫连𬸚虽装作不察,却暗暗竖起了耳朵。
只有殷简和阿婵默默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阿姐画的那些东西……
还是算了吧。
孔子看见恐怕要气得戳瞎自己双眼。
偏偏陆云珏懵然不知,还满怀期待。
阿婵默默给他点了一根蜡,希望这位姐夫到时候……不会羞愤欲死。
……
晚间吃得是铜锅,热气蒸腾,汤底鲜浓,各式肉菜摆了满桌。
不论皇帝,还是太后公主,都没什么架子,只如寻常人家一般举箸涮煮。
以往除夕宫宴,歌舞升平,一直持续到深夜,看似热闹煊赫,却并不令人感到真切温暖。
赫连𬸚通常是高居龙椅,看似万民朝拜,实则孤家寡人,十分寂寥。
如今,哪怕只是聚在这不大不小的暖阁里,简简单单吃一顿饭,胸膛里却暖胀胀的。
是团聚,也是圆满。
“表嫂,除夕安康,我先敬你一杯酒……当初你刚回京,我因为薛婉的事对你有些偏见,甚至还怀疑过你的医术,以为你会把皇兄给治死……这些都是我不对,这杯我向你赔罪!”
其实这些话压在赫连清瑶心底好久。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不怎么好,骄纵任性,自恃甚高……有些事,便是知道自己错了,事后却总也低不下她那高傲的头颅。
只能是借着今天,通通赔罪了。
宁姮以茶代酒,回敬了一杯,“知错能改,便是长大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而已,早就忘了。
“这第二杯,表嫂,祝你生辰快乐,跟表哥长长久久!”赫连清瑶脸蛋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豪放道,“我先干了,你随意!”
陆云珏同样举杯,声音轻轻,“阿姮,生辰喜乐,岁岁安康。”
宁姮朝他摊开手心,“话我收下了,礼物呢?”
陆云珏握住她伸来的手,柔声道,“等会儿便给你。”
小夫妻俩感情好,大长公主心底既欣慰又酸涩,若能岁岁安康如今日,当然是好的,可……唉。
如今只盼着怀瑾心宽体胖,寿数能长些。
太后亦有些感慨,然而目光落到自己那冤孽儿子身上,又是一阵气闷。
赫连𬸚俨然成了半个奶爹,自己吃饭时,还要分神顾着怀里不安分扭动的女儿。
宓儿对桌上的铜锅十分好奇,伸着小手想去够那冒白烟的锅子,赫连𬸚便要时不时看着她的小爪子,自己倒是没吃上几口。
丝毫未觉太后看他的眼神已经复杂到近乎“恨铁不成钢”。
成天抱着别人家的女儿爱不释手,自己又不是没有,让他把亲孙女儿抱回来给她看看,还推三阻四,遮遮掩掩的!
难道怕她把孩子吓着吗!
再转头看向赫连清瑶,只顾着埋头吃,筷子在铜锅里翻拣肉片的速度快出残影,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边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跟小狸有的一拼,活像饿了八辈子。
一个冤孽,一个没出息。
太后默默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这是生了两个什么玩意儿?
……
晚膳后,众人移步至庭院中消食。夜色已浓,天幕漆黑如缎。
忽然,“咻——”
一簇明亮的烟火率先升空,在最高处骤然绽开,化作漫天流金碎玉,簌簌落下。
紧接着,第二簇、第三簇……无数烟花接连腾空,次第盛放,将漆黑天幕映照得流光溢彩,恍如白昼。
“表嫂,看烟花!”
宁姮仰头去看,明暗交织的光华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也柔和地映照在她白皙的侧脸上。
她唇角微扬,显然心情极好。
突然,脖颈间微微一沉,触感冰凉。
她低头,便见一枚沉甸甸的平安锁落在了衣襟前。
锁片精致厚重,花纹繁复,中央嵌着一小块剔透的翡翠,在烟花光芒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一看便是足金的好东西。
“这便是你准备的生辰礼?”宁姮挑眉,指尖拈起那金锁。
陆云珏点头,温声问,“嗯……不喜欢吗?”
宁姮其实知道,陆云珏早前也给宓儿准备了平安金锁,眼前这枚,样式相似,却明显是加大号的。
给她戴倒也不算违和。
平安康健的寓意也不错,但这“母女同款”的送法……怎么看着如此敷衍?
“一样礼物送两个人,”宁姮晃了晃金锁,故意拖长了语调,“王爷,我可没宓儿那么好糊弄……”
陆云珏眼中笑意加深,握住她晃锁的手,“这只是其一。”
话音未落,便见王管家亲自端着一个用大红绸布蒙住的圆形物件,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那看着不像寻常小巧糕点,被稳稳放在院中石桌上。
“王妃,今日您是寿星,该切蛋糕了。”王管家满面红光。
蛋糕?
宁姮一怔,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宁骄。
这是阿娘的手艺。蛋糕的材料很平常,就鸡蛋和糖,但制作需要巧思,且颇为繁琐。
在这大景朝,哪怕是皇亲贵胄,或许也未曾见过,算得上顶顶稀罕的玩意儿。
是怀瑾亲手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