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被猛地撞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马学东连滚带爬地冲上天台,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他跑了几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他扶住膝盖,大口喘息,胸腔里满是铁锈味。
天台边缘,城市的霓虹灯海在他脚下铺开,像一片遥远的、不真实的星河。
通往另一侧楼梯的门被锁死了。
几名黑衣特警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黑洞洞的枪口从不同方向对准了他。
他被堵死了。
绝望中,他看见墙角有一个抱着文件箱瑟瑟发抖的年轻身影,是市局档案科的文职。
马学东眼睛红了,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在那个年轻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将人拖到自己身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笔尖死死抵住人质的喉咙。
“都别动!”他嘶吼,声音因为缺氧和恐惧而扭曲,“给我准备一架直升机!马上!不然我杀了他!”
年轻的文职警察吓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特警队员没有靠近,只是保持着瞄准姿态。
通往天台的铁门再次被推开。
江远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普通的警服,没有拿枪,两手空空。
他抬起一只手,朝四周的特警队员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都别紧张。”他的声音很平静,“放下枪。”
特警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服从了命令,枪口微微垂下。
马学东看见江远,情绪更加激动。
“江远!你别过来!再走一步我就动手!”
江远停下脚步,隔着十来米看着他。
他没有开口劝降,也没有理会对方的威胁。
他只是看着马学东的眼睛,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马学东,十六岁,一中高三二班。”
马学东的身体僵住了,勒着人质的手臂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江远没有理会他的咒骂,继续说下去。
“为了一个保送省政法大学的名额,你写了一封匿名信。”
“你举报你最好的朋友陈亮,在校外和人打架。他被记大过,取消了资格。那个名额,就成了你的。”
马学东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看着江远,眼神从疯狂变成了惊骇,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你……你怎么会……”
“你第一次收钱,是三千块。”江远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
“不是为了买车,也不是为了买房。”
“是为了你女儿,马琳,能进市实验小学。那笔钱,叫择校费。”
“你老婆当时还骂你没出息,说别人的丈夫一笔就能拿三十万,你只敢拿三千。”
“你那天晚上,抽了一整包烟。”
马学东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开始哆嗦。
他手里的钢笔,笔尖已经划破了人质脖子上的皮肤,渗出血丝。
可他自己却好像感觉不到。
他脑子里一片轰鸣,江远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砸碎了他记忆深处的某块基石。
这些事情,有些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住口!你给我住口!”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手臂用力,人质的脸瞬间涨成了紫色。
江远依旧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的目光穿过夜风,落在马学东的脸上。
“你最怕的不是死。”
“也不是坐牢。”
“你怕你爸,马国邦,杭城前任的检察长,在九泉之下睁开眼睛。”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马学东的灵魂。
他全身剧烈地一颤,眼神里的疯狂和凶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江远向前走了一步。
“你怕他看见,他那个一身正气、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了他一辈子最痛恨、抓了一辈子的那种人。”
江远又向前走了一步。
“你怕他问你,他教你握笔的手,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签字收钱。”
“你怕他问你,他教你挺直的脊梁,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向罪恶弯腰。”
马学东的身体开始摇晃,他勒着人质的手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父亲那张严肃而失望的脸。
那张脸,曾是他童年时最大的仰仗,青年时最高的标杆,中年时最深的敬畏。
“不……不是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像蚊子一样小,“我没有……我只是……”
江远走到了他的面前,距离不到三步。
他看着这个已经快要崩溃的男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穿上这身警服,是为了抓坏人。”
“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抓捕当初的那个自己了?”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马学东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手臂一软,被他挟持的年轻文职滑落在地,连滚带爬地跑向远处。
马学东手中的钢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
他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变得模糊。
“爸……”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紧接着,他双手捂住脸,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
两名特警队员上前,将冰冷的手铐扣在他的手腕上。
马学东没有任何反抗,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任由他们将自己从地上架起来。
他被押解着,路过江远身边。
他的哭声停了。
他突然抬起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江远。
那眼神很复杂,有解脱,有怨恨,还有一丝诡异的怜悯。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凑近江远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说出了三个字。
“地狱门……”
江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马学东看着他的反应,笑容更大了,带着一种病态的快意。
“你斗不过他们的……”
“他们……会找到你的……”
他被特警用力向前一推,踉跄着走向天台的门口,嘴里还发出低沉的、断断续续的笑声。
夜风吹过天台,卷起地上一片纸屑。
江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三个字,像一颗钉子,钉进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