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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月黑杀人夜

    萧岩许下枢密使一职,如此大的诱惑,娄孝闻没作多想,立刻给了应答。

    “微臣领命,必叫罗扶再尝战败滋味,不敢冒进我大衍一步。”

    萧岩将目光从殿中众官员身上收回,落到自己的双手之间,没了那人,他一样可以,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老师,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

    ……

    灰黑的城墙上,甲兵持器守立,朔风呼呼刮着。

    余子俊于城头转了一圈,目光远眺,看着远处灰蒙蒙的旷野,转身下了城墙,接过小兵手里的马鞭,翻身上马,奔往关内另一个方向,直到一座府邸前。

    他将马鞭丢向一旁的马奴,三两步跨上台阶,进了大门,一路往里行去。

    后院的鱼池边坐了一人,那人手里拿着一块硬得石头一般的馍,捻碎一角,散到鱼池中。

    池里,挤满了肥硕的花鱼,一个个呼哧呼哧张着嘴,从水里冒出,吞咬着空气,讨要吃食。

    “还有心情喂你的鱼?”

    余子俊急走过来,因为步调过重,惊走了一部分花鱼,不过它们又很快聚拢。

    那喂鱼的男子抬起头,松了松僵持的肩颈,露出一张端正憨厚的脸来。

    他的肩膀很宽厚,就这么坐着的时候,亦能观得匀健的身形,这么冷的天,只穿一身蓝色单衣,两条大腿分开,薄软的裤料下依稀可见鼓绷的肌理。

    这人正是大燕关守将张巡。

    “你是一点也不急。”余子俊往四围看了看,确认没人,再一脚踏到石头上,接着又抱怨了一句,“这是什么天,怎么连个太阳也不出?”

    张巡继续掰着手里的馍,往水里撒去,头也不抬地说道:“就是这个天气才好。”

    余子俊看了他一眼,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天光昏沉,才好浑水摸鱼。

    “再过几日朝廷派的主帅就来了,就不担心应付不来?”余子俊问道。

    “有什么可担心的,恩公交代过,照他的吩咐执行便是。”张巡又道,“再说,下来的是个文官,那姓娄的顶什么用。”

    余子俊咧嘴一笑:“恩公也是文官。”

    张巡停下手里喂鱼的动作,坐直身体,一改先前的懒散随意,说道:“那不一样,恩公是恩公,文官是文官。”

    说罢,将手里的干馍就那么往水里一丢,拍了拍手,眼下罗扶那边已扎下营寨,并不敢直接攻城,而是静候三关运粮草。

    而他们呢,就等那个姓娄的来,不,不是等他,而是等这多变的天气……

    娄孝闻到了边境,歇在了三关后的城镇,以城镇中的官邸作为他的办公地。

    三关将领聚于官邸厅堂,娄孝闻看了一眼堂下众将,让他们自报名讳,然后过问关隘近况。

    “只是扎营,没有任何动作。”张巡说道。

    娄孝闻点了点头:“这类情况从前可有?”

    此话一出,堂下众将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暗骂,怎的派这么个二货下来,就像不知要问什么,非得找话说一样。

    人家都扎营了,从前有没有的有什么关系,对方就是要打的意思。

    张巡只好回道:“近来未有过。”

    娄孝闻点了点头,道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在他看来,能不打则不打,只要罗扶退兵,保大燕关无恙他的使命就算完成,回京后便可论功封赏,枢密院院首之位就是他的。

    此时一名将领出列说道:“回大人,小燕关和漠城需往大燕关运输补给,属下就怕罗扶兵劫道。”

    娄孝闻听后,沉吟片刻,立于堂下的张巡见了,开口道:“禀大人,两关往大燕关运输物资的时间乃临时而定,且,罗扶兵真敢来劫掠,点燃信号烟,自有另两关主力前来相助。”

    话语落,又一人说道:“张将军说的是,三关运输补给这一块,从未出过失误,就算罗扶兵前来,咱们自有办法对付。”

    众人去看,同是大燕关守将,余子俊,其他两关将领跟着表态,纷纷应是。

    及至此刻,这位临时派遣来的文官的弊端就出来了。

    于经义策论上堪称大家,于官场中也算长袖善舞,可一旦置于瞬息万变的边关沙场,往日智计全然无处施展。

    对于他不熟知的领域,不知从何处着手,探不清水深水浅。

    他若能长久驻守,或许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关窍,譬如,为何罗扶兵一直迟迟扎营不动,就像在等什么。

    他们耗费如此多的粮草按兵不动,究竟在等什么?是等援军,等粮草,还是在等……一个内应的信号?

    其中必然有诈,如果有诈,就绝不能按以往的路数行事,然而这位文官的思路根本没有往这方面走……

    ……

    大燕关外三十里营寨,升帐议事,众将围聚沙盘,正是大燕关周边势貌。

    “某观天象,明日晨间会起大雾,两关会派一支小队作前引往大燕关运输补给。”陆铭章说道。

    将领孙乾问:“督军的意思是……明日晨间于半道突袭?”

    陆铭章摇了摇头:“晨间起雾,雾气散得快,那支前引小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补给大队在夜间行动。”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嚣张地插进来:“督军怎的这般肯定?若是叫众部将扑个空,督军又该如何?总不能叫咱们这些人陪你闹着玩似的。”

    众人去看,正是刚进帐中的主帅郭知运。

    陆铭章面上始终平静如砥:“某自有办法得知,若是没一点可用之处,陛下也不会派我前来助各位攻城,大将军若是担心部众扑空,我在此可立下军令状,绝不推脱罪责。”

    郭知运在陆铭章面上看了看,大笑出声:“好!有督军这句话本帅就放心了。”

    说罢,并不留于帐中,甩袖阔步离开了。

    帐中众将心知肚明,这一仗若是没有得利,不必陛下降罪,这位斯斯文文的督军只怕走不出边境,而他们这些人眼下要做的,就是听他命令行事。

    此人看着文弱,身量却高,自他们于大燕关外扎营以来,这位手握权柄之人,他们甚至连姓名也不清楚的人,和他们这些将领、士卒同吃同住,没有半点矫情和抱怨。

    但凡他们有遇事不决处,于主帐中问他,他总能给出一个合理且具体的回答,从不敷衍。

    在他面对郭知运的刻意刁难下,诸将心底跟着愤愤不平,这股愤愤不平化成不可言说的势气,必要拿下三关!

    “督军只管下令,我等任凭吩咐。”孙乾首当其冲说道。

    其他军将纷纷应和。

    陆铭章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沙盘,指向一处:“我军先派一支先锋队,不惜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攻击并咬住真正的补给队,目的不是抢夺物资,而是制造一个无法被忽略的、真实的遇袭信号,迫使对方点燃烽火。”

    “拦截物资却不抢夺?”一副将疑惑道,“督军是想来个‘声东击西’?”

    “不错。”陆铭章说道,“我军主力部队不用于攻击补给队,烽火燃起后,三关必会派出大量兵力前来围剿,我军另一路提前于补给队伍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副将孙乾拊掌道:“所以我们真正的目的是其后方的大燕关。”

    陆铭章轻笑出声,说道:“孙将军说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见了信号,大燕关主力并不会前来应援,来的是小燕关和漠城的主力部队,是以,我们要攻得是城中防御空虚的小燕关和漠城,待两关拿下,大燕关便如同失了双翼的燕子。”

    此时又一军将,一拍桌案道:“懂了,懂了,督军之意我明白了,也就是说,趁小燕关和漠城守备薄弱,我军主力趁乱夺取城门,而另一支部队于半路设伏,使对方主力无法立刻回援,以此彻底瓦解三关联防!”

    陆铭章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再备一队,于后方应援。”

    众将听罢,精神攒动,个个摩拳擦掌。

    “关键就在明夜。”陆铭章道了一句,这一句既是给众军将,也是给他自己。

    ……

    夜里下了寒雾,一大队人马在道间快速行动,前后皆是身着甲胄的军兵,中间围护着大批粮草。

    树丛间不时响起几声夜鸟叽叽,又或是几声山野怪叫,越发衬得夜色不明,道上是马蹄声,车轮辘辘声。

    就是没有人声。

    不过这份安静,不会保持太久,很快就会被打破……

    娄孝闻正在官邸熟睡,被一串敲门声惊醒,一醒来,整颗心剧烈地“砰砰”跳动,像要从喉管突出来。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凉凉地吁出一口气,按着胸口,舔了舔唇,不比年轻人,到了一定年纪,最怕就是夜里被人叫醒,因为多半没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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