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之内,李未祺斜倚长椅,一手拄着扶手,身姿曼妙如蓄势的灵狐,眉眼间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妖娆妩媚。她抬眼望向谈姨娘,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笃定:“姨娘,既然皇上准许甫瞻表哥回京养伤,这便是天大的恩赐。届时皇上若派人慰问,咱们自然要笑脸相迎,不可失了礼数。碧溪,你即刻去正院收拾一间清净雅致的屋子,专供甫瞻表哥养伤之用。”“是,小姐。”碧溪躬身行礼后,轻步退下。
话音刚落,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名身着水色桔梗衣裙的女子款步走来,声如莺啼:“四十九表姐。”
来人正是即墨容——三年前还是即墨府柳姨娘膝下默默无闻的庶女。昔年,叱云老夫人的掌上明珠李长欢,竟敢胆大包天触碰皇上与皇贵妃姨母的禁忌,致使皇贵妃姨母受刺激昏厥。龙颜大怒之际,即墨容与武将军府的武陵柔、武诗倩,高国公府的高如意、高吉祥几人,审时度势抓住良机,尽数揭露了李长欢的所作所为。皇上深信不疑,不仅将她们载入大司马族谱,更许她们称即墨府谈贵妾、高国公府谈姬妾、武将军府谈姬妾为庶母,自此,她们的庶姐妹中便多了五位真正的庶表亲。
李未祺的目光在即墨容那袭水色桔梗衣裙上逡巡——那是外祖母为她备下的嫁妆之一。二十几次和亲,皇上的赏赐早已堆积如山;外祖与诸位舅父平定数百小国后,圣上御赐的布料、衣裙更是琳琅满目,如今尽数收在大司马府的库房之中。
即墨容望着眼前的李未祺,心中五味杂陈。若非前些日子在库房偶然窥见那些沾染着风霜与屈辱痕迹的旧物,她竟不知这位向来心高气傲的四十九表姐,在二十几次和亲的异国他乡,究竟经历了何等非人的折磨。她眼底翻涌的全是疼惜,再无半分往昔的艳羡或疏离——那等折辱尊严的牵羊礼,那般尊贵的四十九表姐,又怎能承受得住这般奇耻大辱?
李未祺望着即墨容,脸上漾起毫无保留的宠溺笑意:“墨容啊,来了就好。往后缺什么尽管去表姐库房里取,不必客气。”即墨容乖巧点头:“知道了,表姐。”
话音刚落,一袭白色橄榄华服的高珍珠款款走入,对着李未祺盈盈一礼,声线温婉:“四十九表姐。”李未祺抬眸瞥去,语气平淡:“珍珠来了。”这高珍珠是高国公府的庶女,生母是己侍妾——当年从大司马府跟着二十一姨母陪嫁入高国公府的。因着先帝的旧诺,高珍珠自三岁起便称二十一姨母为庶母。
李未祺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高珍珠身侧,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心头猛地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她定了定神,再次望去——那婢女眉眼间的轮廓,分明是玫瑰!
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瞬间汹涌而至,将她裹挟。玫瑰,是淮南王表哥身边最得力的暗卫,也是表哥特意派来保护她的人。当年,玫瑰陪着她历经二十一次和亲的风霜,直到第二十二次,她才狠下心肠将玫瑰留在京城,让她回表哥身边复命。想当初,她与淮南王还是京城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就连两人偶尔拌嘴,都是玫瑰在中间悄悄传信调和。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玫瑰,李未祺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裙摆,指尖泛白。眼眶先是微微发烫,随即像被温水浸润,一层水汽迅速氤氲开来,视线渐渐模糊。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玫瑰不是该守在淮南王表哥身边吗?怎么会出现在高珍珠这里?
李未祺此刻泪水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声音带着难掩的哽咽:“你……你不是该在淮南王表哥身边吗?”
玫瑰闻言,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回四十九小姐的话,我家殿下淮南王已然回京,奴婢自然跟着一同回来。”
“淮南王表哥……回来了?”李未祺喃喃重复,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掩饰的激动,亮得像淬了星光。可这光芒只持续了片刻,便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落寞,像被乌云笼罩的夜空。
是啊,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能与淮南王并肩游山玩水的李未祺了。从第一次踏上和亲之路的那一刻起,那个鲜活明媚的她,就已经一去不返。她与淮南王,终究是错过了,或许,只能等来生再续前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