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云柔立在宇文府的回廊下,望着宇文娇被宇文麻半扶半搀着踏入府门的身影,眉头拧成了川字。自听闻宇文娇在大司马府闹得沸沸扬扬,她便一直悬着心——这消息是府中眼线连夜递来的,并未亲往宇文府查证,可此刻见人虽回来了,却面色苍白如纸,眼底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步子虚浮得似踩在云端,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宇文娇素来恃宠而骄,敢在大司马府撒野,必然是有恃无恐,可此刻这般狼狈归来,却缄口不言,连贴身婢女都被支使得远远的,其中蹊跷,实在耐人寻味。叱云柔心头疑窦丛生,却也知宇文家的事不宜多问,只能将满腹疑虑压在心底,目送着那抹摇摇欲坠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思绪不由自主飘回自家府中。她是李萧然的第三任夫人,继姑苏蓝氏、太原崔氏之后,执掌李府中馈这些年,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蓝氏留有两女一子,崔氏育有两女三子,这五个子女自母亲亡故后,便被各自外祖家接去抚养,二十余载未曾回府,却始终是李萧然心中的牵挂。而她自己,虽生下七个嫡女与一子李敏峰,可李萧然已有四位嫡子在前,对敏峰的看重,终究是隔着一层。
念及此处,叱云柔的指尖微微发凉,心底涌起一股惴惴不安。敏峰是她在李府唯一的依靠,也是她后半生的指望,可李萧然向来重情念旧,对前两任妻子的子女多有偏袒,如今府中势力盘根错节,她真怕哪天风浪骤起,李萧然会为了顾全大局,弃敏峰于不顾。
晚风卷起廊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叱云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惶恐,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无论宇文娇那边出了什么事,她都必须尽快为敏峰铺好后路,哪怕费尽心机,也要守住儿子的安危与前程。
回到尚书府,叱云柔端坐于窗边拨弄着佛珠,指尖猛地一顿,眸底掠过一丝惊疑。宇文娇大闹大司马府的后续消息陆续传来,却始终语焉不详,只知她跟着宇文麻沉默返回,全程讳莫如深,无人知晓其间究竟有何龌龊或交易。叱云柔心中警铃大作,凭着多年在深宅中摸爬滚打的直觉,断定此事绝非表面那般平静,背后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她本是李萧然的第三任夫人,论起身份,远不及原配姑苏蓝氏的名门底蕴,也不如第二任太原崔氏的世家根基。蓝氏留有两女李长婧、李长宁与一子李敏郢,崔氏亦有两女李长钰、李长妗及三子李敏柏、李敏栋、李敏粱,而她叱云柔,虽为嫡妻,也育有七女李长姝、李长苒、李长乐、李长柔、李长歌、李长之、李长欢与独子李敏峰,可自蓝氏、崔氏相继离世后,她们的子女便被各自外祖家接回抚养,一去便是二十余载,根基早已扎稳。
想到此处,叱云柔的心便如坠冰窖。李萧然膝下已有四位嫡子,皆是前两任夫人所出,她的敏峰虽是嫡子,却始终不被看重。更让她寒心的是,李萧然表面上对她所出子女虚与委蛇,实则早已偏袒前两任夫人生的孩子,甚至对七姨娘所出的庶女也另眼相看——她早已看穿,丈夫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那些并非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子女,对她的骨肉不过是敷衍罢了。
如今敏峰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叱云柔深知,若不孤注一掷,儿子便再无生机。叱云家与蓝家、崔家素来水火不容,可大司马府却与那两家交情深厚,她唯一的指望,便是李未祺那个庶女与谈皇贵妃。哪怕要她卑躬屈膝,哪怕要她跪行匍匐,哪怕要她放下所有尊严摇尾乞怜,她也务必要求到她们面前,求她们动用外祖与父亲的势力,救救她的峰儿,救救她此生唯一的指望。
叱云柔目光如炬,扫过面前立着的三个孩子——李长姝、李长苒、李长之,声音冷硬如铁:“长姝,长苒,长之,跟母亲走。”李长姝心头一凛,瞬间猜到母亲此行必是有惊天之举,却不敢有半分违抗,垂眸敛衽,默默跟上。她自幼便知府中七姨娘蓝氏的存在,那位姨娘侍奉尚书府多年,连后来进门的崔氏都未曾诞下子嗣,唯独母亲叱云柔入门后便儿女双全,此事在府中素来是桩隐晦的疑团,如今想来,怕是另有隐情。
梳洗罢,叱云柔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边的珠花,镜中女子眉眼间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她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春铭,语气不容置疑:“春铭,即刻前往皇宫凤毓宫,求见皇贵妃娘娘。”春铭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早已摸清她的脾性,见她这般神态,便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目光掠过身后怯生生跟着的三位小姐,春铭心下了然,从今往后,这三位怕是要从尚书府嫡女,沦为庶女了。
凤毓宫昨夜刚留过圣驾,此事在后宫早已是司空见惯。今日早朝,皇上龙颜大悦,只是不少官员眼角余光瞥见他颈侧那抹若隐若现的红痕,不似蚊虫叮咬,反倒像极了唇印,众人皆是心照不宣,唯有近侍宗爱低声提醒,皇上才恍然大悟,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宫中,皇贵妃刚梳妆完毕,贴身侍女桃夭正为她整理绣着鸾鸟纹样的宫装,柔声禀报道:“娘娘,尚书府叱云夫人在外求见。”桃夭脸上带着几分疑惑,这尚书夫人素来与凤毓宫无甚往来,今日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皇贵妃执镜的手一顿,柳眉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讶异:“哦?尚书夫人?让她到正院等候。”待桃夭退下,皇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深思,叱云柔向来恃宠而骄,眼高于顶,连对她这位皇贵妃都带着几分隐晦的不屑,今日这般主动登门,定是有所图谋。
片刻后,皇贵妃移步正厅,只见叱云柔早已候在厅中,见她进来,当即双膝跪地,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犹豫——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急切与惶恐,却难掩那份咬牙切齿的不甘:“皇贵妃娘娘,臣妇当年一时糊涂,从七姨娘蓝氏那里偷走了长姝、长苒、长之三位孩儿,如今幡然醒悟,愿将他们归还七姨娘。只求娘娘能写信给令尊大司马,救臣妇的儿子李敏峰一命!”
说罢,她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眼底却淬着毒般的怨怼,死死盯着地面——她恨啊!恨自己不得不向厌恶的人低头,恨这世道逼人至此,恨李敏峰不争气,更恨皇贵妃明明手握生杀大权,却要看着她这般狼狈才肯松口。
皇贵妃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她如何不知叱云柔的本性,贪婪狡诈,自私凉薄,今日这般“幡然醒悟”,不过是走投无路后的无奈之举。更何况,李敏峰闯下弥天大祸,连累她二十八个外甥与表兄弟被困南康数万个城池间的两座阵法中,生死未卜,她心中早已对叱云柔怨怼不已。
“所以,你是想将这三个孩子还给本宫的妹妹蓝氏?”皇贵妃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你有这份‘诚意’,不如这样——长姝三人暂且留在凤毓宫,你且回尚书府,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李老夫人,而后再进宫来见本宫。”
叱云柔闻言,心头一紧,瞬间明白皇贵妃是怕她中途反悔,故意将孩子留在宫中做人质。她素来对李老夫人敬而远之,甚至暗怀厌恶——那位老夫人偏心前两任儿媳所出的子女,对她向来不假辞色。可一想到被困阵中的儿子,便只能压下心头的愤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几乎颤抖。
她脸上强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重重叩首:“臣妇……遵旨。”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不甘与隐忍。
皇贵妃见状,眼底笑意更深,转头吩咐道:“桃明、桃雪,你们二人随尚书夫人回尚书府,务必亲眼看着她见过李老夫人,再护送她回宫。”
两名侍女齐声应诺,上前扶起叱云柔。她起身时,指尖微微颤抖,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唯有紧握的双拳泄露了她此刻的怨毒——这凤毓宫的门槛,今日她跨进来了,他日若儿子能平安归来,她定要加倍奉还!而这第一步,不过是皇贵妃布下的棋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