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回拨了李建国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小陈?”
“李队,对于三年前的案子,我有了一个想法。”
电话那头,李建国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将熬出的血丝压回眼底。
这个年轻人总能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找到那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线头。
“你现在方便看文件吗?”陈明问。
“方便,我面前就是电脑。”
“打开文件夹里,命名为‘全景-01’的那张照片。”
李建国立刻操作起来,几秒钟后,那张三年前的凶案现场全景图显示在了他电脑屏幕上。
“看到了。”李建国沉声说。
陈明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李建国和队里的同事们,三年来讨论了不下百次。
“干净。”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太干净了。”
“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没有任何属于第二人的痕迹。”
“凶手像个幽灵,这是这起案子最大的疑点,也是我们始终无法突破的地方。”
“不。”
“干净,只是表象。”
“你再仔细看。”
“你看到的,不是干净,而是对称。”
对称?
李建国眉头紧锁,这个词让他感到一阵陌生。
他强迫自己忘记干净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试图去理解陈明所说的对称。
陈明的声音像一个引路人,在电话那头,引导着他的视线。
“你看书桌。”
“桌面上那两支钢笔,笔帽都合着,以书桌中轴线为基准,完美的平行摆放。”
“你看那把椅子,它不是随意摆放的,它的椅背,和书桌边缘,形成了一个精准的九十度角。”
“再看那块地毯,地毯的花纹,和地板的拼接线,严丝合缝。”
李建国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这些细节,他们都曾作为现场过于整洁的证据记录在案,但从未有人将它们串联起来,用对称这个词去定义。
因为这太疯狂了。
“最后,看尸体。”陈明的声音愈发冰冷。
“他不是倒在那里的。”
“他是被摆在那里的。”
“他的位置,正好是整个书房的几何中心点。他的双臂在胸前交叉,左手搭着右肩,右手搭着左肩,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腰三角形。”
“他低垂的头颅,其角度,正好与墙角那盏落地灯的倾斜角度,形成了镜像。”
“李队,”
“这不是一起凶杀案的现场。”
“这是一件艺术品的陈列室。”
李建国豁然起身,巨大的震惊让他感觉一阵眩晕。
他来回踱步,脑子里乱成一团。
艺术品?
这个词,颠覆了他三十年的刑侦认知。
“凶手不是为了财,也不是为了仇。”陈明的声音继续传来,分析着那个潜藏了三年的幽灵。
“物欲和仇恨,是混乱的,是无序的,它们只会制造出一个混乱的,充满痕迹的现场。”
“而这个现场,你看到的全是秩序。”
“凶手是在完成一个作品。”
“他精心布置了整个书房,让每一个物件都处在它最应该在的位置上,形成一个绝对对称的构图。”
“然后,他杀死了张国邦教授。”
“不是为了夺走他的生命,而是为了用他的尸体,来填补这幅作品构图中央,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这不是谋杀。”
“这是一场偏执到病态的行为艺术。”
电话那头,陷入了寂静。
李建国重新坐下,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男人,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警服。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案子三年来毫无进展。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他们用常理去揣度疯子,用逻辑去分析艺术,所以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小陈……”李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个艺术家?”
“不,是个病人。”陈明纠正道。
“一个有着极端强迫症,和对符号学病态痴迷的病人。”
“那本《符号学》,不是教授的书,是凶手的圣经。”
“对称,是他在现实世界里,构建内心秩序的唯一方式。”
“所以,别再去查教授的仇家了,那是在浪费时间。”
“去查他三年内,最出色,也是最偏执的学生。”
陈明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
“尤其是那些,在毕业论文中,深入探讨过对称美学与死亡符号学的学生。”
“凶手,一定就在其中!”
“学生……”
李建国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凌乱的念头像被一根线猛地串了起来。
是了,只有学生,尤其是最受教授器重的学生,才有可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到这间密室里。
也只有学生,才会对老师的学术理论,产生如此病态的崇拜和扭曲的解读。
三年前,他们排查过所有的学生,但仅仅是作为常规的社会关系进行排查,问的都是有没有矛盾,有没有过节。
他们从未想过,凶手的动机,可能源于一种变态的致敬。
电话那头,李建国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三年前,分局一个老预审员不经意的一句话,此刻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回响。
“张教授那个叫周衍的学生,真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但因为这个学生没有任何作案时间,且与教授关系亲密,很快就被排除了嫌疑。
现在想来,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对于一个能让死者心甘情愿打开密室门的人来说,根本不堪一击。
“李队?”陈明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李建国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眼里的浑浊一扫而空。
他对着电话,只说出了四个字。
“我马上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