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对这种情况有很丰富的经验。
死战不退?
不一定是胸有大志,妄图在邪修一道修出什么名堂,想以性命搏出个远大前程。
更可能是诅咒、中毒、法术禁制……或者,请神上身。
想退也不能退。
要不然就是被当成炮灰了。
大佬早就跑路,被撂在原地的小弟们还以为计划如期进行,正在大赢特赢。
实际上,队友早就在八百里外看热闹了。
邪修可没有道德这种东西。
“雾淡了。”槐序凝望远处:“雾的质感也在变化,在变薄,变得更透明——这本就是法术凝成的雾气,如果幕后操纵者还刻意驱散法术,雾气会散的很快。”
“幕后施法者走了?”安乐问。
“不,不一定。”
槐序扫视一圈,视线掠过纤薄的雾气,沙沙作响的树梢,林间屹立的一个个黑影,又望向车子旁边的值夜人。
他忽然伸手一指,“那个方向,拦一下。”
迟羽闻声抬手,指尖在半空横着一划,澎湃的火浪自地面升起,化作火墙,吞没一道从远处袭杀而来的污秽水流,毒烟蒸腾着飘起,又迅速被火焰吞没。
火流散去后,一条恐怖的甬道出现在视野之中。
毒水所过之处,草叶枯萎朽烂,土地发黑,连驼兽残余的骨架也因为被剐蹭而化开。
值夜人横刀在胸前,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只差一点就死在这里。
“走,走了吗?”楚慧慧忐忑的问。
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没有槐序的提醒,这道毒水直直的射过来,她们会是什么下场。
驼兽只剩一滩污渍了。
当面不敢打,偷袭一次也不成,这总该走了吧?
“……不一定。”
槐序皱着眉,觉得事情比想象里还麻烦,两次出手袭击他们的人居然还不是同一个。
第一次杀死驼兽的乌光像是【三阴化血】,自三阴挥出化血之光,所触之活物皆会骨肉脱落,如冰雪遇太阳,顷刻间化成污秽的血水——打中自己也一样。
而刚刚的毒水,更像是【忘川流】。
以剧毒腐蚀他人,对活物的伤害极高,但自己也有概率中毒。
都是老熟人的招牌技艺。
在他的印象里,这俩人都不会【造雾】。
也就是说其实藏在暗处的还有第三个人。
但浓雾明显淡去,说明造雾者无意与他们为敌,选择直接驱散法术主动离去。
三阴化血没出手。
以老头子的性格,应该是认为死磕不划算,主要任务已经完成,所以跑掉了。
但忘川流的使用者是一个毒蛇般阴毒的小人,这会估计还在暗中找机会,想试试杀掉最后一个值夜人,完成任务。
而【制偶】【虎威】【口技】的使用者应该并不强,这几个喽啰估计不知道自家大佬已经跑路,自己被当成炮灰卖掉了。
一看就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大型邪修团建活动。
没有丰富的被坑经验。
他们这些信使又不是主要目标,只是误入局中的路人,根本就不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硬碰。
上面的人还没发话,你一个喽啰丢一发飞镖宣战,跳出来说:‘不认识。’
难怪大伙跑路都不喊你。
“再拦一招。”
槐序望向迟羽说:“他们的主要任务应该是围杀值夜人,削弱老真人在云楼的势力,趁着交接的空档期尽可能的让秩序变得足够混乱,进而达成别的目的。”
“大多数的值夜人应该都死了,剩下这一个也成不了气候,属于无足轻重的小卒子。”
“忘川流的施术者并非会在同一件事上死磕的傻子,他最多试探两次,看看能不能完成,两次不成,即刻就会抽身远去。”
“届时,只会剩下几个喽啰,我们可以轻易解决。”
“如何确定?”
值夜人提着刀,背靠着车厢外壁,冷静的问道:“这群奸邪小人出手狠辣阴毒,我们许多兄弟都是被他们宛如猫戏耗子般杀死。”
“你是如何确定,幕后之人会离去?”
“因为你的份量不够重。”
槐序冷淡的说:“梁右,在他们眼里,你的重要性连你的哥哥梁左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自然不值得冒着生命危险硬换。”
“而且,你已经中毒了。”
“三日之内,不去请高人出手为你诊治,你必死无疑。”
“至于我们这些路过的信使,一开始就不是吞尾会的主要目标,否则我们根本走不到那个村子,在半路上就会被围杀。”
“吞尾会?!”迟羽惊诧出声。
她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见吞尾会的人,而且听槐序的语气,他好像对这个组织很了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值夜人梁右先是吃惊,随即又大怒:“而且,什么叫我比不上我哥的一根脚指头?!那个混蛋怎么在这里也有熟人?!”
“这不是重点,不要关注多余的事。”
槐序冷静的扫视着林间的每一个角落,将自己的处境与‘忘川流’使用者的处境在脑海中推演并思考,站在对方的角度上,以对方的性格来思索最合适的突袭时机。
最多还有一次机会。
一旦确认不能成功,忘川流的使用立刻就会抽身远去。
主要目标已经达成,值夜人遭受重创,剩下一个小卒子就算跑掉,对整个局势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没必要留下硬碰。
何况他还中了毒。
“我没感觉到中毒。”梁右按着伤口,减缓呼吸,压制心跳频率,努力抑制‘毒素’的扩散。
“气血畅通无阻,体内也没有额外损伤。”
“咒毒。”槐序随口解释道:“并非简单的调和毒素,而是毒与咒结合并施展的法术,粗浅的内观法并不能发现咒毒潜藏在何处,毒发前也没有明显的不适感。”
“若不及时诊治,最多存活三日。”
梁右还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发声,便被槐序打断:“请你闭嘴,不能帮忙就不要多话,老实的呆在一边看着就好。”
“回去以后,别忘了按照规矩送上谢礼。”
“确定是吞尾会吗?”迟羽更关心这件事。
一听到这个词汇,一听到与【朽日】有关的事物,她便觉得大脑仿佛要沸腾。
绝望的波涛,无穷无休无止的窒息感开始涌现,把她拖回那个朋友们相继死去的阴雨天。
紧跟着便是杀意。
刺骨的杀意自心中涌出,炽烈的火流环绕着她的身体,热浪让其余几人甚至不敢靠近。
气温转眼间就热的让人出汗,可是来自强者决绝的杀意,却又让人产生仿佛置身北方冰原,赤身裸体在冰面上匍匐前行,脊背却又被火炭炙烤的压抑感。
“你也闭嘴。”
槐序丝毫不受影响,果断又冷酷的呵斥道:“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现在听我的。”
迟羽轻轻咬着下唇,没感觉怎么用力,却有一丝血迹和疼痛涌现。
她的嘴唇被咬破了,血的腥甜味让逐渐沸腾的大脑学会忍耐,自卑的心选择在这种时候相信更加靠谱的后辈,而不是仗着前辈的身份和实力一意孤行。
很想知道吞尾会的事情。
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作为前辈,如果必须在秘密与后辈们的安全之间做出取舍,她更倾向于选择后者。
不能在这种时候放松警惕,去追问一些可能短时间内根本说不完的秘密。
而且……槐序可能不想告诉她。
否则的话,他应该更早之前就会说了。
他在没有被情感和孤独感折磨的时候,是一个做事效率极高的人,如果认为告知她相关讯息行动有利,一定会提前告诉她。
但他到现在,都没想说。
……果然还是很纠结。
安乐始终握着枪,站在槐序身边,仿佛一个沉默的护卫。
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会从哪里偷袭呢?
槐序思索着。
在他眼里,理解敌人的思路和推测敌人的进攻方式,进而知晓对方要如何进攻,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就像打牌。
知晓自身的手牌,知晓敌人的手牌。
所需要推测的,就是对方会出什么牌,什么样的牌在什么时机,以什么方式打出来,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他忽然望向林间的一个方向。
远处有一阵无形的风吹来,叶片稍稍晃动,泛起细微的枯黄色。
槐序却如临大敌,指着那个方向说:“烧,直接把那个方向的树全都烧掉!”
早已蓄势待发的离火骤然射出,贯穿槐序所指方向的林木,焚烧野草。
炽烈的高温气流将那一阵轻风吹散,藏在风里游过来的东西也被烧毁。
有人在远处闷哼一声,像是受了些伤。
可他却没有报复的意思,连叹气都没有,立刻调转方向,迅速远离此地,不去过多纠缠。
口技声忽的停了。
林间只余下木材燃烧的细碎声响。
迟羽朝那个方向接连轰出数发离火,一时间土浪翻涌,林木燃烧,滚滚黑烟向着空中飘荡,空气里充斥着呛人的焦糊味。
【虎威】所聚成的虚像被打散,不少泥偶也被震得东倒西歪。
浓雾彻底散去。
藏在林间的几个喽啰吓得不轻,聚在一起商议着情况。
“怎么还不出手?”
“我们该不会是被卖了吧?”
“怎么可能!”有人反驳:“对面不过是几个信使,我们连值夜人里的那些个好手都杀完了,还能怕他们几个?”
“只要上面的人发起进攻,我们便可轻易取胜!”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