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掐起来了,苏添娇郁闷地叹了口气,觉得无力,只想翻个白眼。
苏秀儿有眼色的上前拉架,快步走到沈临身边攥住了他的胳膊,声音软和又稳妥。
“沈叔叔,我们还是先说回沈回吧,现在没人再打扰了。”
沈临被苏秀儿这么一拉,浑身炸起的戾气,竟像被顺了毛的兽一般,瞬间平复下来。
他冷哼了一声,炫耀地睨着萧长衍:“本王才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本王有贴心的闺女,你有吗?”
萧长衍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深沉的眸色扫了眼无辜的苏添娇。
苏添娇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绣花鞋的两枚大柿子。
场中三人,一个是真糊涂,两个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秀儿怕沈临和萧长衍再次吵起来,她机灵的尽快转移话题,像是急得不行,迫不及待地拉了拉沈临的袖子。
“沈叔叔,您还是快点说沈回吧。我有点担心他。”
“他都说要辞去东靖王世子之位了。他以后不待东靖王府,要去哪里?他状态看起来那般差,会不会出事?”
“能出什么事?”沈临的注意力当真被苏秀儿彻底带偏。
他胸膛一挺,语气里满是身为父亲的笃定与自信。
“本王亲手教养出来的儿子,便是天塌下来,脊梁骨也不会弯,更不可能寻死觅活!”
只是话音刚落下,他眼底的锐气却又骤然敛了几分,转瞬想起赵柠在人前字字诛心,当众贬低沈回的那些污言秽语,眸底便漫开一层化不开的心疼,连带着嗓音都沉了几分。
他缓缓蹲在地上,过往的画面翻涌而来,清晰的映出第一次见到沈回时的模样。
那时候沈回才三岁多,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一根粗重的铁链硬生生穿过他的琵琶骨,将小小的人牢牢锁在地牢的石柱上。
地牢里常年阴暗潮湿,霉味与血腥味交织不散。
他的头发黏腻凌乱地贴在蜡黄的小脸和脖颈上,比街边最落魄的小乞丐还要脏乱。
沈临喉头滚动,哑声挤出一句话:“他的父亲是赵柠的亲叔叔!”
此话一出,如同石破天惊。
苏秀儿震撼的张大了嘴巴,手中捏着的狗尾巴草被她生生折断。
苏添娇和萧长衍脸上也闪过惊色,但相比苏秀儿来说,表情相对平静。
其实从赵柠口口声声指责沈回脏时,他们就已经能窥见一二真相。
如此说来,还是苏秀儿太过年轻,见识的腌臜事太少。
沈临语气沉重,每说一句,眉头的皱纹就深一分。
“赵柠的姐姐救过我的命,她在死前求我一定要救出赵柠,庇佑她,给她自由,我同意了。”
“找到赵柠时,她正在被她的叔叔囚禁。而宴回那孩子,就是那畜生要挟赵柠的筹码。”
“但凡赵柠想反抗,那畜生就会加倍折磨宴回。那时候赵柠虽然过得很惨,但也是真的爱护宴回。”
“我不知道为何,等我将他们带回了盛国,给他们换了身份,给了他们安稳的生活,那些被囚禁的苦难,反倒成了刻在骨里的疤。”
“赵柠竟将这份屈辱,尽数归在了宴回身上。开始厌弃他,视他为毕生的耻辱!”
所以这才是沈回对赵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主要原因。
他的母亲,在孕育他时,就非自愿。
而他的母亲,在给了他第一次生命之后,又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他曾也是母亲的软肋,能牵动着母亲的心绪啊!
那是一个没有星子也没有雨的夜,对于北方燕国百姓来说,只是最普通平凡的一夜。
沈临带着人偷进了一座府邸宅院,他在那座精致奢华的院子中,找到了身着华服,脚踝却被金链子锁住的少女。
少女见有陌生人闯进来,脸上半分惧色都没有,反倒凝着一丝近乎麻木的期待。
那是对死亡的期待。
她在期待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男人,能杀了她。
只是沈临没能让她如愿,他揭下了脸上的面巾:“我受你姐姐所托,来带你离开,不要害怕!”
赵柠呆滞的眼睛眨了眨,还是没有说话。
她只是盯着沈临,盯着他的动作。
她像是在无声的确认,确认他口中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直至铿的一声,金锁被砍断,她的脚踝重获自由。
那纤细的腿腕上,还留着一圈深深的红痕。
赵柠缓缓蜷缩起身体,脊背微微发颤,像是不敢置信,良久,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带我离开,那我以后可以想跑就跑,想晒太阳,就能晒到太阳吗?”
跑、晒太阳,这是路边乞丐都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可是落到少女的眼里却成了奢望。
沈临不忍,十分关切地道:“只要路平稳,你想跑就可以跑。只要不是下雨或阴天,有太阳时,你随时都能晒。”
赵柠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点雪白整齐的牙。
可她刚意识到自己在展露笑意时,就立即像是犯错了般收敛起了笑。
她挣扎着,要自己站起身来。
沈临一挥手,夏季就上前将赵柠背了起来。
他们正要离开,赵柠不安地开了口,请求道:“你们能不能救救我儿子,他被囚禁在地牢里。那个畜生经常不给他吃饭,还折磨他,如果发现我走了,他一定活不成了!”
沈临瞥了眼院子外面,皱起眉头。
身侧侍卫提醒说道:“王爷,程四他们拖不了多久,我们这边怕是很快就要被发现,还是趁早离开,否则城门关了,要顺利离开就难了。”
时间紧迫,就意味着只能二选一。
沈临看向赵柠。
赵柠看了看自己脚踝上的红印,悲凄的眨了眨眼,很快做出了选择,敲了敲夏季的后背,示意放她下来。
“我已经得到过片刻的自由,这样便极好。放我下来,你们走吧。我不能扔下我儿子不管,他只有我了!”
那个说着他只有我的母亲,可现在也放弃了他。
沈临胸口像是被刀剜了下,碍于沈回生父的背景地位,有些细节不能详细的说,只挑拣简单的说了个大概。
“那个畜生有些权势,我在他的面前不方便揭露真实身份,也不能公开护着他们母子。即便将他们母子安排在别的地方生活,那畜生怕是也能找到,我只能将他们带回了京城。”
“当时我父母亲都在逼我成亲,给东靖王府生个继承人。我和赵柠商量过后,就假装与她成了亲,又对外宣布宴回是我的孩子。”
“原以为这件事会永远成为秘密,没想到今日会以这么糟糕的方式说出来。”
沈临长长吐出口浊气,侧身握住苏秀儿的手。
“闺女,我不是想让你和你娘被人诟病,这个秘密我是想找时机告诉你们,再想个温和的方式解决,没有想到,还是对你和你娘亲造成了伤害。”
苏秀儿的胸口像是被压着一块石头,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她摇了摇头:“沈叔叔,你不必自责。人无完人,不可能事事做得周全。”
“是啊,人无完人。可我却想做那个完人,终究是我不够好啊。”沈临幽幽地叹了口气,愁绪无声蔓延。
人活着,就会有悔,有错,有遗憾。
酸甜苦辣,毕竟这才是人生。
时间消逝,护国寺的人越来越少,苏秀儿逆着人群重新回到寺庙内,与段诗琪他们重新汇合。
她人虽然回来了,但还是如同失魂落魄般,一直想着沈回的事。
沈回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矜贵清冷、遥不可及的世家公子。
温润得体,仿佛什么都难不倒他。
却从未想过,他那般光鲜的外表下,心里竟藏着这样一片不见天日的阴暗与苦楚。
魏顺瞧着情绪低落的苏秀儿,拉了拉许小蛾的衣袖,一本正经地道:
“娘,秀儿姨这是没有找到沈回叔叔吗?怎么这般不开心。反正秀儿姨以后就是公主了,找不到沈回叔叔,就让人把他招回府做驸马,往后日日把他锁在府里,让他跑不了!”
许小蛾一开始还在认真听自己儿子说话,等听到后面这番大胆言论,吓得慌忙去捂小家伙的嘴。
她慌得鬓角都流出了汗,偷偷去看苏秀儿,发现苏秀儿并没有听到魏顺的话,才偷偷舒了口气。
许小蛾蹲下,看着魏顺的眼睛,小心地问:“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魏顺瞪大眼睛,无辜地道:“昨儿进学,李小胖拿了本话本子,叫做锁春秋,我看了两页,那上面说如果爱而不得,那就抢!”
这是抢吗,这分明就是强制爱。这和当初段珠珍仗着权势欺辱苏秀儿有何区别。
许小蛾正了正魏顺的衣襟:“顺哥儿,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你知道吗?做人要心存敬畏之心,不能得势便看不起人。”
魏顺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边,苏秀儿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被封为宸荣公主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京中每一个角落。
这个结果,几乎是要把大家的眼珠子都震惊掉了。
苏秀儿原来不是长公主恩人的女儿,而就是长公主的女儿。
两字之差,便差之千里。
大家在津津乐道之时,每每都会想起那个把苏秀儿带到大家眼前的魏家、魏明泽。
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同情心泛滥,替魏家替魏明泽遗憾。
恨不得重生成为魏明泽,替以前的魏明泽珍惜苏秀儿。
就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人,原本抱着凤凰,却把凤凰得罪狠了。
回头去捡鱼目没有得到,反而惹了满身腥。
“哈哈,我要是魏明泽怕是要被活气死,这天下怕就没有比魏明泽更蠢的男人了。”
“这宸荣公主马上就要住进长公主府了吧,沉寂多年的长公主府怕是因为宸荣公主的回归,门槛又要重新被京中权贵踏烂。”
“说实在的,大家都说宸荣公主长得漂亮,如果有机会,我真想一睹宸荣公主芳容。”
“宸荣公主这等贵人,岂是我们这等低贱之人配瞻仰的?比起宸荣公主,我倒是更关心那曾经的状元郎,现在如何了?你说呢?柳玉!”
京中一处富丽堂皇的宅子内,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子坐在凉亭里谈笑风生。
说到兴起处,一位穿淡蓝色袍子,露出一大片锁骨的男子,推了推身侧穿白色袍子,气质清绝从容的男子。
那男子只是瞥了蓝袍男子一眼,就一声不吭的起身下了台阶。
留在原处的众人,望着那男子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其中一人故意扯着嗓子,讥讽地直接出声道:“清高什么,入了这遗星公主府,就都是等待公主挑选的面首。还真以为自己能留得住清白呢。”
声音随着风飘入魏明泽耳朵,他往前走的脚步顿时僵住。
没有错,柳玉就是曾经的魏明泽。
他先是被苏秀儿卖给了牙婆,后来遗星公主府的管事要替遗星公主提前物色新的面首,那牙婆就将魏明泽送到了遗星公主府。
只是遗星公主迟迟未归,这些被选入府的男子就暂时全都集中住在了一间院子当中。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护国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消息也就顺理成章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