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扫房子。
但在红星大队,今天的陆江河没空扫房子。
自从收拾了李保田那老狗之后,他难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今天天还没亮,他把那二十个精心包装的“特供礼盒”和剩下的几百斤山货装上了借来的骡车。
沈清秋给他围上那条这几天刚织好的灰围巾,眼神里满是担忧。
“江河,那个王德发上次既然想借刀杀人,这次你送上门去,会不会……”
“会。”陆江河紧了紧围巾,眼神冷冽如刀。
“他会打压我,会给我下套,甚至会想办法拿捏死我。”
“因为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条如果不拴上链子就会咬人的狗。”
“那你还去?”
陆江河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
“去!为什么不去!”
“但我不是去当狗的,王德发他是个生意人,也是个官迷。”
“只要利益足够大,杀父之仇都能放一边,何况这点小摩擦?”
“放心,今儿个我不仅要让他掏钱,还得让他求着我收钱。”
赶着骡车,陆江河顶着风雪进了县城。
他没有直接去钢铁厂碰钉子,而是先拐了个弯,把车停在了县红星国营饭店的后门。
要想和王德发掰手腕,得先在县城的圈子里站稳脚跟。
而目前这个情况,以国营饭店的大厨老刘为突破口最好不过。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国营大厨虽然没有行政级别。
但他掌握着“接待”这个核心环节。
县官不如现管,能抓住领导胃口的人,往往能吹得进“枕边风”。
陆江河作为重生者,深知这种隐形人脉的恐怖之处。
此时正是上午十点,饭店后厨刚开始备料。
陆江河拎着一个藤条箱子,里面装着两盒“特供”榛蘑,还有一条二斤重的鲜活桂鱼。
这鱼,是他今天的敲门砖。
推开后厨那扇油腻腻的防风帘,一股子混合着葱姜蒜和陈年油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哎哎哎!干啥的?谁让你进来的?”
正在切墩的小徒弟眼尖,立马拿着菜刀吆喝起来。
正在灶台上指挥的大厨老刘回过头,看见是陆江河,眉头皱成了川字。
上次陆江河借厨房做的那道“金汤野意”确实惊艳,但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也是御厨传人,心里总觉得那不过是野路子碰巧了。
“哟,这不是那个倒腾山货的小陆吗?”
老刘撇了撇嘴,把手里的长柄勺往锅边一磕。
“怎么?今儿个又来借火?我这可是国营饭店,不是你的私人灶台。”
“刘师傅,借一步说话。”
陆江河没恼,笑呵呵地走上前,把手里的桂鱼往案板上一放。
那鱼还在扑腾,鳞片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今儿个不借火,是来请教。”
陆江河把姿态放得很低。
“我听说刘师傅是京城谭家菜的传人,尤其擅长做鱼。”
“我这有条好鱼,想跟刘师傅换个手艺。”
“换手艺?”老刘被气笑了。
“你一个山沟里的猎户,跟我换手艺?你会啥?”
“我会做一道,松鼠桂鱼。”
陆江河淡淡地说道。
老刘的眼神瞬间变了。
松鼠桂鱼,那是苏帮菜的名菜,也是国宴上的硬菜。
这道菜最讲究刀工和火候,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功,做出来的鱼那就是个面疙瘩,根本立不起来。
在这小县城里,哪怕是他老刘,轻易也不敢做,因为怕砸了招牌。
“口气不小啊。”老刘冷哼一声,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
“行!你要是能做出个样儿来,今儿个这后厨随你用!你要是做砸了,得给我个交代。”
“一言为定。”
陆江河也不废话,挽起袖子,洗手,拿刀。
那一刻,他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
原本那个看起来有些土气的农村汉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如山的大师风范。
那条还在扑腾的桂鱼被按在案板上。
“啪!”
刀背一拍,鱼晕了过去。
紧接着,去鳞、去鳃、剖腹、去内脏,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关键的步骤来了——改刀。
陆江河手持菜刀,贴着鱼骨将两片鱼肉片下,鱼尾相连。
然后,他将鱼皮朝下,在鱼肉上先切直刀,再切斜刀。
每一刀都要切到鱼皮,却绝不能切破鱼皮。
“沙沙沙。”
刀刃切开鱼肉的声音密集而有节奏,像是春蚕食叶。
老刘原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地从灶台边走了下来,慢慢凑到了案板前,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十字花刀,间距分毫不差?!”
两分钟不到,改刀完成。
陆江河提起鱼尾一抖,那原本平整的鱼肉瞬间像刺猬一样根根竖起,每一根肉刺都大小均匀,晶莹剔透。
“上粉!”
陆江河一声低喝,旁边看傻了的小徒弟连忙递上干淀粉。
拍粉、抖粉,动作干脆利落。
此时,油锅已热至七成。
陆江河一手提着鱼尾,一手捏住鱼头,将鱼身弯成弓形,缓缓放入油锅。
“滋啦。”
热油翻滚,白色的鱼肉在瞬间膨胀定型,金黄色的外壳迅速锁住了内部的鲜嫩。
随着那条鱼在油锅里逐渐变成一只昂首翘尾的金松鼠,整个后厨鸦雀无声。
最后,浇上调好的糖醋卤汁。
“滋。”
一股酸甜鲜香的热气腾空而起,那只金黄的松鼠仿佛活了过来,吱吱作响。
“松鼠桂鱼,请刘师傅指教。”
陆江河放下勺子,气定神闲。
老刘看着盘子里那道色泽金黄、造型栩栩如生的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是行家,不用吃,光看这头昂尾翘、肉刺如毛的造型,就知道这是顶级的功夫。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外酥里嫩,酸甜适口,没有一丝腥味,只有鱼肉的鲜美和料汁的淳厚在舌尖绽放。
“服了。”
老刘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脸上那股子傲气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见同道中人的敬重。
“小陆……不,陆师傅。”
“你这一手,哪怕是在省城的国营大饭店,也能当个厨师长,窝在山沟里,屈才了啊。”
“刘师傅过奖了,混口饭吃而已。”
陆江河笑了笑,顺势打开那个藤条箱子,拿出了那两盒沈清秋手绘的“特供榛蘑”。
“刘师傅,这鱼是敲门砖,这两盒东西,才是我想跟您交朋友的诚意。”
老刘接过那包装精美的礼盒,看着上面那雅致的“特供尊享”四个字,眼睛更亮了。
“好东西!这包装!讲究!有文化!”
“刘师傅,我是给钢铁厂王科长送货的。”
“以后这山里的好东西,除了给王科长,我也想给咱们饭店留一份。”
陆江河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咱们饭店经常要接待县里、甚至市里的领导。”
“要是能用上这种特供的山珍,再加上您这顶级的谭家菜手艺……”
老刘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有了这“特供”的噱头,他在饭店的地位就能更稳,领导吃了高兴,他也跟着沾光。
“成!”老刘一拍大腿。
“以后你的山货,只要送来,我老刘照单全收!”
“而且,我在王科长那也能说上话,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替你兜着!”
这一刻,陆江河不仅展示了手艺,更是在县城的饮食圈子里,插下了一根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