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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抉择之夜

    招待所房间的灯一直亮到凌晨。

    秦云枯坐在椅子上,目光在桌面上两样东西之间来回移动——左边,是那部刚刚传来李想车祸噩耗、屏幕已经暗下去的老式手机;右边,是那台插着神秘U盘、此刻安静得像一块黑色墓碑的笔记本电脑。

    李想生死未卜,证据可能尽毁。而一个未知来源的信息,却指引他走向一个可能藏有终极证据、但也几乎是绝境的地方。

    那个经过变声处理的电子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反复凿刻着他的神经:“……张振国在省城西山别墅的个人书房保险柜……本周五下午赴京开会……唯一窗口……风险极高……”

    今天已经是周四深夜。窗口期,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

    他一遍遍回放录音,试图从冰冷的电子音里分辨出任何一丝可以追溯的线索。是敌是友?是陷阱还是真正的援手?如果是陷阱,目的是什么?直接抓捕他?如果是援手,对方是谁?罗建国安排的另一步暗棋?还是……当年勘探队的某个幸存者,甚至是***留下的另一重保险?

    理性在疯狂报警。这太像陷阱了。对方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拿到了***的笔记,急需更确凿的证据。用一份无法拒绝的“大礼”,将他诱入一个私人领地,然后以“非法侵入”、“企图盗窃机密”甚至更严重的罪名当场拿下。届时,他之前所有的调查、所有的指控,都会因为这次“违法行为”而变得可疑,甚至被全盘推翻。张振国可以轻松地将一个“窃贼”的供词定义为诬陷。

    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1992年那份绝密项目的原始批复和结项报告,是直接连接张振国与当年的事件最短导线,是能将所有旁证串成铁链的最后那枚锁扣。没有它,现有的证据网就可能被对方强大的辩护团队和关系网撕开缺口。李伟可以推说不知情,陈志强可以咬定是商业行为,张振国更可以完全撇清——毕竟,二十五年前他只是一个办公室主任,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经办人,不了解内情。

    那份“纸”,是定罪的钥匙。

    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秦云心脏一缩,缓缓拿起。

    “喂?”是罗建国疲惫而沙哑的声音,用的是另一个号码。

    “罗组长!李想他……”

    “搜救队还在找,悬崖太深,晚上作业困难。”罗建国声音沉重,“车体严重变形,找到了部分散落的文件袋,但里面……是空的,或者被烧毁了。”

    秦云闭上眼,胃部一阵抽搐。备份,很可能没了。

    “听着,秦云,”罗建国语气急迫起来,“我刚接到内部紧急通报。张振国今天下午突然召集了一个小范围会议,会后,市纪委这边原本配合我调查的几个科室,被要求‘集中精力处理近期积压信访’,暂时停止向外提供任何协查。省里也有风声,关于青林旧案的‘讨论’风向有变,倾向于‘就事论事,不扩大化’。他们在收紧口袋,切断我们的支援。”

    秦云握紧了拳头。对手的反击全面而高效。

    “还有,你要小心。刘建军死亡,虽然初步认定是伤势过重,但……太巧了。我怀疑他们内部清理的速度在加快。你的处境很危险,招待所也不绝对安全。我安排了人外围盯着,但你最好……”

    “罗组长,”秦云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可能拿到那份能直接指向张振国、关于1992年项目最原始的文件,但需要冒极大的、几乎是有去无回的风险。你觉得,该不该试?”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良久,罗建国才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什么机会?哪里来的消息?”

    “匿名来源,无法验证。指向张振国的私人别墅书房。”

    “陷阱!”罗建国脱口而出,“这百分之九十九是陷阱!秦云,你冷静点!李想出事,我知道你受打击,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他们就是想激怒你,引诱你犯错!”

    “我知道可能是陷阱。”秦云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但如果是真的,这是我们唯一能在他们完全捂盖子之前,拿到决定性证据的机会。错过了,李想的血可能白流,刘鑫的命可能白丢,***二十五年的等待,可能永远没有答案。”

    “那如果是陷阱呢?你进去,被当场抓住,人赃并获。他们会怎么宣传?‘前镇党委书记秦云,因不满被免职调查,铤而走险潜入市委领导住宅企图盗窃栽赃’!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笑话!你这个人,也会彻底被抹黑,再也无法开口!”罗建国几乎是低吼出来。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判断,罗组长。”秦云的声音依然平稳得可怕,“抛开我个人安危。从全局看,我们现有的证据,在没有那份原始文件的情况下,顶着现在的压力,扳倒张振国的几率,有多大?”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足三成。”罗建国终于艰难地承认,“李伟可以断尾,下面的人可以翻供。张振国的级别和关系网……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一旦他稳住阵脚,甚至可能反扑。”

    “那么,如果有那份文件呢?”

    “……如果文件真实存在,并且内容如我们所料,那么,链条就完整了。至少……有七成以上把握,能把他拉下来。”罗建国顿了顿,“但是,秦云,这个‘如果’的代价,可能是你的一切,甚至生命。别墅那种地方,安保严密,你根本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你知道保险柜在哪?怎么开?你又不是专业……”

    “我有我的办法。”秦云打断他,没有细说。他想起U盘里信息提到“地下三号密库”需要特定权限,几乎不可能,而书房是“唯一机会”。对方似乎知道别墅的安保漏洞?

    “你疯了!”罗建国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办法?你这是送死!”

    “罗组长,”秦云语气坚决,“帮我做几件事。第一,尽全力找到李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保护好王秀兰老太太,还有卫生院X光室可能残留的痕迹。第三,如果我……如果我失败了,或者失踪了,想办法把我留在赵国庆那里的笔记本复印件和今天的通话记录,递上去,越高越好。不要管我个人的名声,只管把案子捅破。”

    “秦云!你等等!我们再商量!也许还有别的……”

    “没有时间了。”秦云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灰白色,天快亮了,“窗口期就在明天。我必须做出决定。”

    “那你现在决定了吗?”罗建国声音发颤。

    秦云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缝隙。清晨凛冽的空气涌入,带着城市苏醒前特有的清冷和尘埃味。远处,城市轮廓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隐约浮现,而西山的方向,还沉浸在更深的幽暗里。

    他想起了青林村陈大山夫妇满是期盼和泪水的眼睛,想起了老马在山洞里颤抖着手说起儿子的模样,想起了周明远在病床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簇不灭的火光,想起了刘鑫转身冲进山林时那一瞬间决绝的背影……

    还有李想,那个总是眼睛发亮、叫他“秦书记”的年轻人,此刻正躺在某个冰冷的悬崖之下,生死不明。

    他的个人安危、前程、名声,在这巨大的天平上,似乎轻如尘埃。

    “我决定,”秦云对着话筒,也对着窗外即将到来的黎明,清晰地说道,“去拿那把钥匙。”

    “秦云!!”罗建国的惊呼被秦云挂断电话的动作切断。

    房间重归寂静。秦云坐回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一切关于西山别墅区、关于张振国那栋别墅的公开或非公开信息。卫星地图、早期的房产报道、偶尔流出的外围照片……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

    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那栋别墅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笼子,等着他这只飞蛾扑进去。但他更知道,如果不去,他余生都将无法面对那些眼睛,无法面对自己内心那杆衡量正义与怯懦的天平。

    他仔细检查了随身物品,将银镯用胶带贴身固定,换上了一身深色、便于活动的旧衣服。他将U盘里的录音再次备份到手机加密空间,然后彻底清空了电脑的使用痕迹。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却照不进他此刻深潭般的眼眸。

    他拿起手机,给林晓雅编辑了一条长长的定时短信,设置在未来四十八小时后发送。里面没有透露具体行动,只有深深的歉意、不舍,和对儿子未来的期望与爱。他希望这条短信永远没有发出去的必要。

    然后,他删除了编辑记录,关机,取出SIM卡,折成两半,冲进了马桶。

    现在,他彻底切断了与过去身份的联系,成了一个没有任何通讯记录的“隐形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临时的栖身之所,拎起那个装着简单工具和必备物品的背包,戴上一顶普通的鸭舌帽,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空无一人。他步伐平稳地走下楼梯,没有退房,径直穿过招待所安静的大堂,融入了清晨街道上逐渐增多的人流。

    他需要一套伪造的证件,一些特殊的工具,以及一条能避开所有常规检查通往省城的路径。时间紧迫,他必须依靠过去工作中积累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极少人脉。

    每一步,都可能被监控;每一个接触的人,都可能带来风险。但他没有回头路。

    西山别墅,那张可能存在的纸,将成为最终的审判席。而他,既是追寻者,也将是走上祭台的献祭者。

    成,则真相大白;败,则万劫不复。

    黎明的光,第一次让秦云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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