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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晨雾迷踪

    清晨五点二十分,货车在省道旁一个废弃的养路工区停下。

    司机老陈终于说了路上的第一句话:“只能送到这儿了。前面五十公里有检查站,昨晚后半夜突然设的。”他指了指工区后面杂草丛生的小路,“从这儿穿过去,走山路,大概七八里能到老鹰嘴。那里有个看林人的旧屋子,至少能躲到中午。”

    秦云点点头,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现金——大约三千块。“谢了,老陈。钱不多,但……”

    老陈推回他的手,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弟的命,不是钱能衡量的。”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昨晚后半夜,广播里一直在说西山别墅区有窃贼闯入,盗走重要物品,提醒市民提供线索。没提具体丢了什么,但……阵仗不小。”

    秦云心里一沉。这么快就公开了,却模糊细节——这是要控制舆论走向,为后续定性做铺垫。

    “自己小心。”老陈最后看了他一眼,调转车头,消失在逐渐浓重的晨雾中。

    秦云背起背包,看了眼扭伤的脚踝。肿胀已经很明显,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没有选择。

    档案盒被他重新包装,塞进防水袋,牢牢绑在胸前。七里山路,对一个脚踝受伤的人而言,不啻于长征。

    晨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二十米。这既是掩护,也是障碍。山路湿滑,秦云两次差点摔下山坡,全靠抓住一旁的灌木才稳住身形。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与晨露混在一起,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六点四十分,他到达老鹰嘴时,天光已经大亮,但雾气仍未散去。

    看林人的旧屋子比想象中更破败,木板墙裂着缝,屋顶漏着光。但至少是个能暂时喘息的地方。秦云仔细检查了屋内情况——没有人近期居住的痕迹,厚厚的灰尘上只有老鼠的脚印。

    他搬来几块石头顶住门,这才瘫坐在墙角,小心地解开脚踝的绷带。肿胀已经蔓延到整个脚背,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背包里有应急的止痛药和消炎药,他吞下两片,重新包扎。

    现在,终于有时间仔细审视昨晚的收获。

    秦云从防水袋中取出档案盒,在从屋顶裂缝投下的微弱光线下,一页页翻阅。

    《关于青林地区稀土资源勘探与初期开发的批复》——文件编号、公章、签发日期都清晰无误。但真正让秦云呼吸停滞的,是附件里那份手写的资金分配草案。草案边缘有多处批注,字迹与张振国在正式文件上的签名一致。

    其中一条批注赫然写着:“事故处理经费单列,不走项目账目。由县矿业公司以‘设备损耗’名义支出。”

    另一条更直接:“勘探队善后事宜,由当地妥善解决。注意方式方法,避免扩大影响。”

    秦云的手指微微发抖。二十五年前,十三条人命,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归为“事故处理经费”和“善后事宜”。

    他继续翻看。项目结项报告中的资源储量评估数据,与后来公开上报的数据相差近四倍。一份内部备忘录显示,当时已经有人提出疑问:“如此储量差异,是否应重新勘察?”下方的批复只有两个字:“不必。”

    不必。

    为什么不必?

    因为真正的储量一旦公开,就会引起更高层面的关注,那么整个项目的操作空间就会变小,某些人也就无法从中获取最大利益——秦云的脑海中迅速拼凑出答案。

    最后一份文件,是一张泛黄的通讯录复印件。上面列着1992年项目组的成员和联系人,其中有一个名字被红笔圈出:周明华。旁边手写标注:“青林勘探队技术员,已处理。”

    周明华——周明远的哥哥。兄弟俩先后死在同一个项目里。

    秦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铁证如山。这些文件串联起来,足以勾勒出一条完整的利益链:夸大储量获取项目批复→压低实际勘探成本→侵吞项目资金→事故发生后掩盖真相→所有知情者被“妥善处理”。

    而张振国,当时只是县办公室主任,却在这条链条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有签字或批注。他的升迁之路,正是踏着这些文件和那些消失的生命铺就的。

    屋外突然传来鸟群惊飞的声音。

    秦云瞬间警觉,将所有文件收好,贴身藏回。他移动到窗边,从木板缝隙向外观察。

    雾气正在散去,林间空地上,几个穿着深色制服的身影正在搜索。不是警察——他们的动作更专业,装备更精良,两人一组,呈扇形推进,彼此用手势沟通,完全不发出声音。

    私人安保?还是别的什么?

    秦云的心跳加速。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到这片区域?老陈不可能出卖他,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已经大致锁定了他的逃亡方向,正在分区搜索。

    他看了眼自己肿胀的脚踝。以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跑过这些训练有素的人。

    搜索队越来越近,最近的一组距离木屋已不足百米。

    秦云的大脑飞速运转。木屋没有后门,窗户都被木板钉死。硬闯出去就是活靶子。躲藏?这么小的空间,搜进来就是瓮中捉鳖。

    他的目光落在屋子角落那个半掩着的地窖门上。

    赌一把。

    他轻轻移开地窖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梯子已经腐朽,下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秦云将背包先扔下去,听着它落地的闷响——不算太深。他忍着脚踝的剧痛,翻身爬下,然后从内部轻轻将地窖门挪回原位。

    几乎同时,木屋的门被踹开了。

    脚步声在头顶响起,木板被踩得吱呀作响。

    “没人。”

    “检查地窖。”

    地窖门被猛地拉开,光线泻入。秦云屏住呼吸,紧贴在梯子下方的阴影里。从这个角度,只要对方不爬下来,就看不到他。

    一只手电筒的光柱在地窖底部扫过,照过他刚才扔下的背包,停留了几秒。

    “有东西。下去看看?”

    “等等。”另一个声音,“下面是死路,他如果躲在下面,跑不了。先搜其他地方,留两个人守着门口。他总要出来的。”

    “也是。”

    地窖门重新被关上,但留了一道缝隙——显然是故意的,想引诱里面的人出来。

    秦云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他能听到上面的人在屋内翻找,听到他们的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报告声:

    “B区无异常。”

    “C区发现疑似足迹,往北去了。”

    “A组收到,往C区靠拢。”

    脚步声逐渐远去,但秦云知道,至少还有两个人守在门口。

    十点十七分。他在黑暗的地窖里已经躲了近三个小时。脚踝的疼痛已经从尖锐变得麻木,饥饿和干渴开始侵袭。更糟糕的是,地窖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

    不能一直等下去。

    秦云摸索着墙壁,希望能找到别的出口。手指触碰到一处松动的砖块,他小心地将其取下,后面是泥土。但继续挖掘几块砖后,他摸到了一个空洞——似乎是以前的地窖通风口,后来被堵上了。

    他一点点扩大那个空洞,泥土簌簌落下。洞口越来越大,足够一个人爬过。外面是浓密的灌木丛。

    秦云先将背包推出去,然后忍着剧痛爬出。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他几乎要咳嗽出声,强行忍住。

    从灌木丛的缝隙中,他能看到木屋前守着两个人,背对着这个方向。

    他匍匐着向后退,一寸寸挪进更深的树林,直到完全脱离对方的视线范围,才敢起身,一瘸一拐地继续逃亡。

    上午十一点零三分,秦云终于抵达一处山洞——这是他预设的第二个备选藏身点。

    洞内干燥,有前人留下的简易生活痕迹。他瘫坐在地,取出最后一点水和压缩饼干。

    手机早已没电,他现在彻底与外界失联。但重要的是,证据还在。

    他靠在岩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脑海中那些文件上的字句却异常清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深处。

    张振国现在一定暴跳如雷。丢失这些文件,意味着他二十五年的伪装可能被彻底撕开。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疯狂。

    而自己,一个脚踝重伤、孤立无援的前镇党委书记,要如何将这些证据送到该送的地方?省纪委?中纪委?还是通过罗建国?

    罗建国……

    秦云突然想起,罗建国说过,市纪委那边已经有科室被要求“停止向外提供协查”。那么,省里呢?张振国的关系网到底渗透到了哪一层?

    如果连罗建国的上级都不可靠,这些证据该交给谁?

    山洞外传来隐约的雷声。又要下雨了。

    秦云从背包里翻出那本***的笔记本——这是他的备份,即使电子文件全部丢失,纸质的记录还在。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遗言:

    “我知道我可能等不到那天了。但总有人会继续等。真相就像种子,埋得再深,也会发芽。”

    秦云合上笔记本,将它和档案盒放在一起。

    是的,种子已经埋下。现在需要的,是让它在合适的土壤中发芽。

    而他,必须活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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