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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瘢痕

    那声叹息太轻了,轻得像错觉。

    但秦云确信自己听到了。在通风管道低沉的嗡鸣背景下,那声气流穿过喉咙的微弱振动,带着某种……疲惫。不是机械的叹息,不是通风系统造成的幻听,是一个活人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他坐在恢复室的床上,右手紧握着剪刀,左手撑着床沿。左腿的疼痛此刻退居二线,全身感官都集中在天花板的通风口。栅格的阴影纹丝不动,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动静仿佛从未发生。

    走廊里的闷响也没有再出现。死寂重新笼罩这一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自己过于急促的心跳。

    别出来看。沈雨的警告在耳边回响。

    但通风管道里的声音呢?那是警告范围之外的吗?

    秦云缓慢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挪动身体,让双脚垂到床边。地面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裤传到皮肤。他屏住呼吸,倾听。

    十秒。二十秒。

    通风管道里传来极轻微的刮擦声,像是布料蹭过金属内壁。然后,一个细小物体掉落的声音——不是纸条,是更硬的东西,在管道里弹跳了两下,滚到某个位置停住。

    秦云盯着栅格。他在等待是否会有第二样东西掉下来,或者,那个叹息的人会再次发出声音。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寂静。

    他必须做一个选择:继续躺在床上等待天明,或者,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尝试探查通风管道里的东西。

    剪刀在手心里硌出深印。他想起沈雨的话:在这里,信任是奢侈品。但有时候,风险本身也是信息。

    秦云轻轻滑下床,右脚先着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左腿挪下来。脚掌接触地面时,缝合处的剧痛让他眼前一花。他咬住嘴唇,扶着床沿稳住身体,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

    一步。从床边到通风口正下方,大约两米半的距离。对一个健康人来说不过是三步路,但对此刻的他而言,像一段需要横跨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移动。

    右脚向前迈出半步,身体重心转移,然后拖着左腿跟上。每次移动左腿时,他都感觉韧带缝合处在拉伸,骨裂边缘在摩擦,疼痛像电流一样从小腿窜上脊椎。他咬紧牙关,没发出任何声音。

    第一米用了将近一分钟。他停下来喘息,心跳如鼓。走廊外依然寂静,但这份寂静此刻充满了压迫感——仿佛随时会被打破。

    继续。

    第二米时,他左脚不小心用力稍大,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差点跪倒。他抓住墙壁上的一个医疗设备接口盒,金属边缘硌进掌心,勉强稳住身体。

    还剩半米。

    他抬头看向通风口。栅格距离地面约两米二,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够不到。但他注意到,栅格正下方有一张固定在墙面的折叠小桌,平时用来放置护理用品。桌子高度大约八十公分。

    如果站上去……

    秦云扶着墙壁,慢慢挪到桌边。这是一张简易金属桌,桌面只有六十公分见方,承重能力未知。他先用右手按了按桌面,还算稳固。

    他需要爬上这张桌子,而且不能发出太大响声。

    他先把剪刀放在桌面上,然后双手撑住桌沿,试图将右腿抬上去。这个动作牵动全身肌肉,左腿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停下来喘息,汗水滴在桌面上,留下深色圆点。

    第二次尝试时,他成功了。右膝盖抵住桌面,身体重心前移,然后用力将整个身体撑上去。桌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但没塌。他跪在桌子上,大口喘息,全身都在颤抖。

    现在,他离通风口只有一米二的距离。伸直手臂,勉强能够到栅格底部。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栅格。栅格是用四颗十字螺丝固定在框架上的,其中一颗——右下角那颗——有明显的划痕,螺丝头已经有些磨损。沈雨说得对,这是从内部松开的痕迹。

    秦云用指甲试探性地抵住那颗螺丝。松的。他轻轻一推,螺丝转动了四分之一圈,但没有完全脱落。

    他需要工具。

    剪刀就在手边。他拿起剪刀,将其中一片刀尖插入螺丝的十字槽。小心地、缓慢地转动。

    螺丝一圈圈松脱。当最后一圈螺纹离开螺孔时,螺丝掉了下来,落在他摊开的左手里。很轻,但金属的质感清晰。

    现在栅格右下角失去了固定。秦云用指尖抵住那个角落,轻轻向外拉。栅格框架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露出一道缝隙——大约两指宽。

    他凑近缝隙,向通风管道内部看去。

    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某个拐角有极其微弱的、可能是其他楼层渗过来的光晕。管道内部积着薄灰,空气里有淡淡的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气味。

    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刚才那个掉落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附近。

    秦云犹豫了一秒,然后伸出右手,小心地从缝隙探入通风管道。手臂在黑暗中摸索,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内壁,灰尘沾在皮肤上。

    向左摸索。没有。

    向右。指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圆柱形的小物体。

    他轻轻捏住,拿出来。

    那是一支用完的圆珠笔芯。塑料管已经发黄,笔尖的钢珠还在,但油墨早已干涸。笔芯表面用刀刻了三个极小的字,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看伤疤。”

    秦云盯着这三个字。看伤疤?谁的伤疤?怎么看?

    他还没想明白,通风管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管道壁。紧接着是急促的、远去的爬行声,迅速消失在管道深处。

    有人在那里。而且因为他的探查,逃走了。

    秦云迅速将笔芯塞进病号服口袋,把螺丝重新拧回栅格——没有拧紧,只是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爬下桌子,捡起剪刀,扶着墙挪回床边。

    整个过程花费了不到三分钟,但他感觉像跑了一场马拉松。躺回床上时,左腿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咬住被角,才没**出声。

    心跳逐渐平复。他掏出那支笔芯,在监护仪微光下再次查看那三个字。

    看伤疤。

    伤疤……

    突然,他明白了。

    沈雨今天换药时,他曾瞥见她左手腕内侧有一道很淡的、细长的疤痕,像是多年前的切割伤。当时他没在意,但现在想来,那疤痕的位置和形状很特别——不是意外造成的,更像是……手术留下的。

    还有老师。手术时,老师俯身操作,他瞥见老师后颈衣领上方,似乎有一片不自然的皮肤纹理,但因为无菌巾遮挡,看不清楚。

    以及周副主任。在医院时,周副主任俯身递水,秦云看到他右耳后有一小块肤色略浅的区域,当时以为是胎记或旧伤。

    伤疤。每个人的伤疤。

    这支笔芯是在提示他,通过伤疤来识别某些人?或者,伤疤本身就是某种标记?

    秦云将笔芯藏到枕头深处,和剪刀放在一起。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通风管道里的人知道他会探查,所以留下了这支笔芯。这个人没有直接露面,说明要么无法露面,要么不愿暴露身份。但这个人希望他“看伤疤”,说明伤疤是重要的识别标志或线索。

    这个人是谁?是沈雨提到的那三个有权限进入这一层的人之一吗?还是完全不同的、潜伏在这个设施里的第四方?

    走廊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这次是向恢复室来的,步伐很快,很重。

    秦云立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做出熟睡的姿态。

    门开了。不止一个人进来。

    “生命体征?”是老师的声音,平静如常。

    “心率稍快,体温三十八度五,其他正常。”沈雨回答。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完全正常,没有任何异样,“需要叫醒他吗?”

    “不用。让他睡。”老师停顿了一下,“明早的评估提前到六点。你准备一下,我需要最新的影像资料和血液报告。”

    “这么急?”

    “周副主任那边有突发情况。矿区附近出现了不明身份的勘探队,打着地质调查的幌子,实际在标记巷道入口。”老师的脚步声走近床边,“如果他必须提前出发,我需要确认他的身体能否承受。”

    “明白。我这就去准备。”沈雨的脚步声向门口移动。

    “沈雨。”老师叫住她。

    “是?”

    “你今晚值班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短暂的沉默。秦云屏住呼吸。

    “没有。”沈雨回答得很自然,“一切正常。”

    “很好。去吧。”

    门开了又关。老师没有立刻离开。秦云能感觉到他站在床边,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那是一种审视的、评估的目光,像是在检查一件工具是否完好。

    几秒钟后,老师也离开了。

    恢复室重归寂静。

    秦云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摸到那支笔芯。塑料管在指尖滚动,刻字处有细微的凹凸。

    看伤疤。

    明天六点,老师会来评估。那时候,他必须仔细观察。

    而此刻,通风管道深处,那个逃走的人,也许正在某个黑暗的拐角喘息,等待下一个传递信息的机会。

    远处,又传来那种低沉的震动。这一次,持续了整整十五秒,像是某种庞大的机械在地下深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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