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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白昼余烬

    老师离开后的第四分钟,秦云把手伸进枕头底下。

    剪刀在。笔芯也在。两样东西都还在原处,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老师知道剪刀,却没拿走它,也没提起笔芯——这意味着什么?是警告,还是某种默许?或者,老师根本不知道笔芯的存在?

    秦云坐起身,将两样东西摊在掌心。晨光从门上的磨砂玻璃透进来,在床单上投下朦胧的光斑。地下没有真正的白天,只有人造光源的明暗调节,但此刻的亮度确实比夜间高了少许。

    他需要做决定。在今晚十点出发之前,他必须弄明白几件事:通风管道里的人是谁;伤疤意味着什么;以及,这个地下设施到底在进行什么。

    走廊里传来早餐推车的声音。秦云迅速将剪刀和笔芯藏回枕下,躺好。

    进来的是个陌生的护工,五十岁上下,面容朴实,动作麻利但沉默。他将餐盘放在小桌上——白粥、水煮蛋、一小碟咸菜——然后朝秦云点点头就离开了,全程没有眼神交流。

    秦云慢慢吃着早餐。粥的温度刚好,但他尝不出味道。疼痛在晨间似乎减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那是加速愈合药剂在透支身体储备的征兆。

    七点三十分,沈雨准时出现。

    “今天上午有两轮训练。”她推着站立架进来,“下午做影像复查和药敏测试。晚上八点注射神经阻断剂,十点出发。”

    她说话时没有看秦云的眼睛,而是专注地调整站立架的高度。秦云注意到,她左手腕上的疤痕今天被一条黑色运动腕带完全遮住了。

    “沈医生,”秦云开口,“神经阻断剂……是老师研发的吗?”

    沈雨的动作停顿了半秒。“是团队成果。”

    “团队里还有谁?”

    “不该问的别问。”沈雨的语气比平时更硬,“现在,开始第一轮训练。”

    训练过程比昨天更严苛。沈雨不再只是记录数据,而是不断提出指令:“左腿承重增加百分之五”“尝试向左转体三十度”“单腿站立,右腿悬空两秒”。每个指令都在挑战秦云的极限,疼痛一次次冲上顶峰,但他咬紧牙关完成。

    第二轮训练中途,秦云故意让左腿承重过度,身体一晃,向前倾倒。沈雨几乎本能地伸手扶住他,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就在这一刹那,秦云看见了。

    沈雨的颈侧,衣领下方,有一小片皮肤的颜色与周围不同——不是疤痕,而是极淡的青色,像血管显影,又像是皮下植入物的轮廓。那图案很特别,像是某种简化符号:一个圆圈,内部有三条射线。

    沈雨迅速将他扶正,退后一步。“小心点。”

    “抱歉。”秦云喘息着,“有点头晕。”

    “正常反应。休息十分钟。”沈雨走到桌边倒水,背对着他。

    秦云盯着她的背影。颈侧的青色的图案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确信自己没看错。那不是胎记,也不像医疗痕迹。那是什么?

    休息时间,沈雨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着新的绷带和药膏。“换药。下午的影像检查需要拆掉固定支架。”

    换药过程中,秦云再次试图观察,但沈雨的衣领拉得很高,颈侧完全被遮住。倒是她左手腕的疤痕,在拆换腕带时又露了出来。这一次,秦云看得更清楚:疤痕中段的凸起确实是一个微型装置,表面有极细微的金属反光。

    “沈医生,”秦云突然问,“你的手腕……是怎么伤的?”

    沈雨缠绷带的手没有停。“旧伤。很久以前的事了。”

    “手术吗?”

    “算是。”她打好最后一个结,抬起眼睛,“秦云,有些问题,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有些答案,你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就像伤疤的事?”秦云直视她。

    沈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细微的变化,但秦云捕捉到了。

    “什么伤疤?”她反问,语气平静。

    “老师的后颈。你的手腕。”秦云压低声音,“还有其他人吗?周副主任的耳后,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他们身上都有某种标记,对吗?”

    沈雨缓缓直起身。她走到门边,按下那个增大背景噪音的按钮。嗡鸣声填满了房间。

    “你看到了多少?”她转过身,声音很轻。

    “足够知道那不是普通伤疤。”

    沈雨沉默了几秒钟。墙上的时钟指向上午九点十七分。

    “那不是标记,是接口。”她终于说,声音里有一种秦云从未听过的疲惫,“二十五年前,青林矿难发生后,有一项秘密医疗项目启动了。名义上是救治重伤员,实际上……是实验。”

    “实验什么?”

    “人体对极端环境的适应性改造。矿难中有十三人当场死亡,但有七名重伤员被送到了秘密医疗点。其中三人后来‘不治身亡’,实际上是被用于一期实验。”沈雨走到窗边——虽然那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老师是那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我父亲是七名伤员之一。”

    秦云感到后背发凉。“你父亲……”

    “他是‘治愈’出院的四人之一。表面上恢复了健康,但实际上,他的脊柱里被植入了第一代神经调节器。那东西让他能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但也让他的情绪变得……不稳定。”沈雨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他回家后的第三年,在一次‘情绪失控’中杀了我母亲,然后自杀了。那时我十四岁。”

    恢复室里只有通风系统的嗡鸣。

    “我花了十年时间追查真相,最终找到了老师。我告诉他,要么让我加入团队,要么我把一切公之于众。”沈雨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选择了前者。所以我成了他的学生,也成了他的……实验品之一。”

    她拉起左袖,露出那道疤痕。“这是第二代植入接口。比第一代更小,更稳定,可以直接读取神经信号和生理数据。老师的后颈是控制终端接口,可以远程调节所有植入体的参数。”

    秦云想起了老师后颈疤痕中的金属反光点。“那周副主任……”

    “他是自愿植入的。为了在执行高危任务时提升耐受能力。”沈雨放下袖子,“这个地下设施,表面是医疗点,实际上是第三代植入体的研发和测试中心。那些震动声,是地下二层的实验室在进行压力测试。”

    “那些惨叫呢?”秦云问,“我听到过。”

    沈雨的脸色白了。“那是……失败案例。第三代植入体有百分之三十的排异率,排异反应会引发剧烈疼痛和神经崩溃。”她顿了顿,“老师认为这是必要的代价。为了研发出完美的、能让普通人在极端环境下生存的技术。”

    “为了谁?”秦云追问,“谁需要这种技术?”

    沈雨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飘向门口,仿佛答案就在门外。

    秦云突然明白了。“矿区。二十五年前的实验,是为了让人能在矿道深处长期工作?现在的研发,是为了……”

    “为了下一次需要深入黑暗的时候。”沈雨接话,“老师从未放弃过青林矿区的勘探。他相信那里还有更大的矿脉,只是需要……适应黑暗的人去开采。”

    “七人小组知道吗?”

    “知道一部分。”沈雨看了眼时间,“秦云,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今晚就要去那里。矿区深处,可能还有活着的第一代实验体——那些‘不治身亡’的伤员,也许从未离开过。”

    秦云感到一阵恶寒。“他们还活着?”

    “如果植入体还在运作,理论上可以维持生命体征数十年。”沈雨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这也是老师急着让你去的原因之一。他想知道,他的‘作品’经历了二十五年,变成了什么样子。”

    嗡鸣声突然停止。沈雨关掉了噪音发生器。

    “训练继续。”她的声音恢复了专业语气,“下午做完检查后,你可以休息到晚上八点。记住,无论你在矿区看到什么,带回样本是第一任务。其他的……自己判断。”

    她推着站立架离开。门关上时,秦云看到她的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很轻微,但确实在颤抖。

    恢复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秦云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人体实验、植入体、二十五年的秘密、可能还活着的第一代实验体……

    还有通风管道里的人。那个人知道这些吗?是想警告他,还是想利用他?

    他摸出那支笔芯。“看伤疤”——现在他明白了。伤疤是接口,是实验的证据。但笔芯的主人想让他看什么?看清真相,还是看清陷阱?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

    上午十点零三分,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有人在奔跑,有人在低吼,然后是沉重的撞击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墙上。

    秦云坐起身,侧耳倾听。

    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惨叫。然后是一切归于寂静。

    五分钟后,沈雨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她的白大褂袖口溅上了几滴新鲜的血迹。

    “下午的检查取消。”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你现在需要休息。晚上八点,我会准时来注射。”

    “外面发生了什么?”秦云问。

    沈雨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开时,秦云看到她颈侧的青色的图案完全显露出来——那个圆圈和三道射线的符号,此刻正微微发光,像呼吸一样明暗交替。

    门关上了。

    秦云躺在恢复室里,听着自己的心跳。远处又传来震动,这一次伴随着隐约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

    他摸出剪刀,在手中转动。

    今晚十点。他要进入的不仅仅是废弃矿道,还有一场持续了二十五年的、活生生的噩梦。

    而火柴,要在噩梦里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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