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叫声沉寂后的村庄,寂静得令人心悸。林川趴在窗边,从破损的窗纸缝隙向外窥视。手电光束在土路上交叉扫过,至少有八到十个人,呈扇形向农舍逼近。
“他们怎么找到的?”秦云低声问,手已经摸到枕下的工具钳。
“血迹处理得不够彻底,或者……”林川看了一眼屋内的老头,老人缩在墙角,眼神躲闪,“村里有他们的眼线。”
老头颤抖着举起手:“我、我不知道……他们下午来过,给了钱,说要是看见陌生人就打电话……”
“打了?”林川的声音很平静,但秦云听出了底下的寒意。
老头疯狂摇头:“没有!我发誓!但是隔壁老张头可能……”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是枪械上膛的声音。
林川瞬间做出反应。他抓起桌上的油灯砸向窗户,玻璃破碎的巨响在夜空中炸开,同时一脚踢翻桌子挡在秦云床前。“后窗!”
秦云强忍剧痛翻滚下床,左腿撞在地面上,疼得他闷哼一声。林川已经冲过来架起他,撞开后窗的木栅。两人跌进后院,摔在松软的菜地里。
前门被踹开的巨响,夹杂着老头的惊叫和呵斥声。
后院围墙不高,但秦云现在的状态翻不过去。林川蹲下身:“踩我肩膀!”
手电光束从前窗射出,扫过后院。秦云咬牙踩上林川的肩,双手扒住墙头,右腿发力往上撑——左腿完全使不上劲,像一截死肉拖在身后。林川在下面用力托举,秦云终于翻上墙头,然后面朝下摔到墙外。
落地时他用右臂和身体侧面缓冲,但左腿还是被重重磕了一下。这一次他清晰听见了骨骼的轻微“咔嚓”声——不是骨折,但肯定是骨裂。
林川随后翻过墙,动作轻盈得像只猫。他扶起秦云,两人钻进了墙外的玉米地。枯黄的玉米秆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提供了暂时的遮蔽。
农舍方向传来打砸声和几声短促的惨叫——是老头发出的。然后是一声枪响,很闷,像是加了***。
秦云的心脏狂跳。一个无辜的老人,因为给他们提供了片刻庇护,就这样死了。
“别停下。”林川似乎读懂了秦云的想法,“愧疚等活下来再说。”
他们在玉米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秦云的左腿现在每动一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骨裂加上伤口崩开,出血量在增加。他能感觉到裤腿被温热的液体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身后传来追兵的脚步声,玉米秆被拨开的哗啦声越来越近。对方有夜视装备,在黑暗中优势明显。
林川突然停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装置,按下按钮。装置发出低频的嗡鸣,几乎听不见,但几秒钟后,整片玉米地里的虫鸣突然停止了。
“次声波驱虫器,能暂时干扰夜视仪的热成像。”他低声解释,“但只有一分钟效果。快走!”
他们冲出玉米地,眼前是一条灌溉渠。渠水不深,但冰冷刺骨。林川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伸手接应秦云。
秦云滑下渠坡,左腿浸入水中的瞬间,剧痛让他差点昏厥。冷水让伤口暂时麻木,但也加速了失温。他浑身发抖,嘴唇发紫。
“沿着渠往下游走,五百米外有个废弃的泵房。”林川架着他,在及膝深的水中艰难前进,“那里有我们预设的安全点。”
手电光束在玉米地上方扫过,追兵失去了热源信号,暂时被迷惑了。但秦云留下的血迹在渠边很显眼——即使黑暗中看不清楚,天亮后也会成为追踪线索。
他们走了大约三百米,秦云就撑不住了。失血、疼痛、失温,三重打击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林川不得不半拖半背着他前进。
“坚持住,就快到了。”林川喘息着说,他的体力也接近极限。
前方出现一个混凝土结构的方形建筑,一半埋在渠岸里,门已经锈蚀脱落。林川把秦云拖进去,里面空间很小,不到十平米,堆着些破烂机械零件。但角落有个防水油布盖着的东西。
林川掀开油布,露出一台老式无线电,几个罐头,还有一个小型医疗包。他先给秦云注射了一针止血剂和抗生素,然后快速检查腿伤。
“骨裂,伤口感染加重,需要手术清创。”林川的声音很严肃,“但我们现在不能去医院。陈教授明天下午才从上海飞回北京,在那之前,你得撑住。”
他从医疗包里取出夹板和绷带,给秦云做了临时固定。动作专业而迅速,完全不像一个医学生。
“你到底受过什么训练?”秦云虚弱地问。
林川沉默了几秒。“我父亲是军人,母亲是医生。他们都曾是神经接口项目的早期志愿者。”他卷起自己的左袖,露出手腕——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的条形疤痕,比沈雨的更淡,但形状一模一样。
“你是第二代……”
“不完全是。”林川放下袖子,“我出生时,父母已经退出了项目。这道疤是他们在我婴儿时期做的‘预防性接口’——他们怕我未来会像他们一样受伤,所以预留了神经接入口。但他们后来后悔了,在我三岁时移除了核心部件,只留下这个疤。”
他打开一个罐头,是冰冷的红烧肉。“吃一点,补充体力。”
秦云勉强吃了几口油腻的肉,胃里一阵翻腾,但还是咽了下去。无线电发出轻微的电流声,林川戴上耳机调试频率。
“守夜人网络有加密频道,每隔两小时通联一次。”他解释,“我需要报告情况,并确认明天的接应计划。”
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语音,林川低声回应着暗语。秦云听不清内容,但能看出林川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通话结束,林川摘下耳机,面色沉重。
“有两个消息。坏消息是,陈特派员的人已经控制了青林市所有出城要道,正在排查所有前往北京的车辆。周副主任的残党也在活动,他们似乎有办法暂时重启部分本地接口网络,正在追踪沈雨。”
秦云心头一紧。“沈雨有危险?”
“她比你想象的能应付。但更麻烦的是……”林川顿了顿,“守夜人内部出了叛徒。有人把我们前往北京的计划泄露出去了。所以追兵才能这么快找到我们。”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陈教授提前回来了。他改了航班,今早六点抵达北京。我们如果能撑到天亮,就有机会见到他。”林川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分。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
灌溉渠外传来狗吠声——不是村庄里的土狗,是训练有素的军犬。
林川脸色一变。“他们调来了追踪犬。水能掩盖气味,但我们在渠里走了三百米,之后上了岸。狗能追踪到泵房。”
他快速收拾东西,把无线电和医疗包塞进背包,然后扶起秦云。“我们得继续走。渠下游五公里有个小型货运站,每天清晨有运送建材的火车经过,可以扒车。”
“我的腿……”
“我知道。”林川的声音里有一丝歉意,“但没有别的选择。留在这里,我们都会死。”
秦云点头。他拄着林川临时削的木棍,再次踏入冰冷的渠水。这一次,左腿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的寒战和逐渐模糊的视野。他知道自己开始失温了,体温正在流失。
两人在渠中艰难前行。身后,狗吠声越来越近,手电光束也再次出现。追兵跟上来了。
林川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几颗白色的药片。“***。军用兴奋剂,能让你暂时忽略疼痛和疲劳,保持清醒。副作用很大,但现在顾不上了。”
秦云吞下一片。药片苦得他干呕,但几分钟后,一种异样的清醒感涌了上来。疼痛还在,但被推到了意识的边缘;疲惫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跳加速和肌肉的轻微颤抖。
他们加快了速度。秦云的左腿依然拖沓,但右腿的力量似乎增强了,撑着他半走半跳地前进。
前方出现灯光——是那个小型货运站。几节敞篷货车停在铁轨上,里面装着砂石和钢筋。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
林川观察了几分钟,确定没有埋伏,才带着秦云爬上站台。他们躲到一堆枕木后面,观察那列货车。
“火车会在四点左右发车,开往北京丰台站。”林川低声说,“我们扒最后那节装钢筋的车,有缝隙可以藏身。”
狗吠声已经非常接近,最多还有五百米。
秦云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沈静的笔记本。“林川,你读过这个吗?”
林川看了一眼,摇头:“这是沈博士的私人笔记,只有她指定的人才能看。为什么问这个?”
“里面提到一个区块链地址。”秦云翻到最后几页,“她说如果所有渠道都失效,就把证据上传到这个地址。地址的密钥是——”
他愣住了。
最后一行原本被污渍遮盖的字,此刻在月光下,竟然显现出了一部分。是碘酒——下午包扎时,林川用的碘酒棉签碰到了这一页,现在污渍边缘泛出淡淡的棕色,衬出了几个字:
“密钥是小雨的……”
后面的字还是看不清。
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不是追兵的哨声,而是一种高频的、穿透力极强的电子音。
林川脸色大变。“是接口唤醒信号!他们在强行激活附近所有植入者的残留接口!”
秦云感到怀里的那个硬盘突然发热——不是物理发热,是某种感应。硬盘里的意识档案,正在对外部信号产生共鸣。
货运站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是那个大巴上的中年男人。但他的眼睛此刻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红光,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是一个女人的:
“秦云,把东西交出来。”
是陈特派员的声音。她通过这个被强行激活的融合者,在远程说话。
林川举起手枪——秦云这才注意到他带了枪。
“他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只是个肉体外壳。”林川的声音很冷,“但杀了这个外壳,陈特派员会通过接口反馈感受到死亡痛苦。她不敢轻易让融合者送死。”
中年男人继续往前走,步伐僵硬但坚定。他的左手举起,手心里握着一个****的遥控器。
“货运站地下埋了炸药。”陈特派员的声音从男人喉咙里发出,诡异而惊悚,“交出硬盘和戒指,或者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远处的狗吠声越来越近。
火车的汽笛突然拉响——提前发车了。
秦云看向林川,林川看向那列开始缓缓移动的火车。
然后两人同时做出决定。
林川朝中年男人开了一枪,打在右肩。男人踉跄后退,遥控器脱手飞出。
秦云用尽全力冲向火车,林川紧随其后。最后一节装钢筋的货车从他们面前缓缓驶过,秦云抓住车厢边缘,林川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两人先后爬了上去。
中年男人挣扎着想捡遥控器,但追兵和军犬已经冲进货运站,场面一片混乱。
火车加速,驶出站台,将一切抛在身后。
秦云趴在冰冷的钢筋上,喘着粗气。林川检查他的腿伤,摇头:“固定松了,骨裂可能加重。但至少我们活着出来了。”
东方天际,第一缕灰白正在浮现。
秦云握紧那枚戒指,看向逐渐远去的青林市方向。
沈雨,你要平安。
火车在晨雾中向北驶去,铁轨撞击声规律而坚定,像一颗巨大心脏在跳动。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