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洛帅是我们扬州的新任制置使。”
“制置使?”黑脸老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淮东制置使不是刘光世刘大帅吗?什么时候换人了?”
老蒯心里叹了口气,这信息差得有点离谱。
他知道现在跟他们解释扬州那摊子烂事有多复杂,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
“此事说来话长,几位好汉,我孤身一人,引着金军跑了一夜,早已人困马乏。能否容我歇歇脚,喝口水,我再与你们细说?”
更何况,他现在角色状态确实快到极限了。
黑脸老兵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判断老蒯话里的真假。
他身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凑上来低声道:
“头儿,我看他不像奸细。哪有奸细这么玩命地被金狗追杀,还专门往死路上跑的?”
另一个士兵指了指老蒯胯下的战马,眼里满是艳羡:
“而且这马……乖乖,是正经的北地好马,可不是咱们南边那些矮脚马能比的。金狗的探子可舍不得用这么好的坐骑来当诱饵。”
黑脸老兵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把他带下来。”
他转身朝着悬崖边走去,对着下方喊了一声:
“放绳梯!”
老蒯一愣,跟着他走到悬崖边向下望去,这才发现别有洞天。
这悬崖下方并不是实心的,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海蚀洞。
洞口被海浪和礁石巧妙地遮掩着,从海上或者远处根本看不出端倪。
洞穴下方,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水寨。
十几艘大小不一的渔船和改装过的海船正静静地停泊在洞内的水面上,船与船之间用木板连接,形成了一个简陋的水上平台。
平台上人影绰绰,影影绰绰能看到上百名士兵正在擦拭兵器,还有许多穿着粗布衣衫的民夫在修补船只和渔网。
更深处。
借着洞内几处昏暗的火光,还能看到一些妇女和孩子正在忙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味、潮气和火把燃烧的烟火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悬崖之下,竟然藏着一个近千人的避难所。
老蒯的直播间里,白乐兮已经彻底看呆了。
【白乐兮:哥!这是什么地方?】
“你问我,我问谁?”
他正小心翼翼地顺着从悬崖边的绳梯往下爬。
他的宝贝战马则暂时留在上面。
进入水寨,那种嘈杂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的氛围扑面而来。
士兵们的甲胄摩擦声,民夫们修理工具的敲打声,女人们的低语声,还有孩子们偶尔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
这里的人虽然面带菜色,神情疲惫,但眼神里却没有麻木和绝望,反而带着一种坚韧的生命力。
黑脸老兵领着老蒯穿过人群,来到一艘最大的海船上。
船舱被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议事厅。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方正的壮年男子正坐在主位上,对着一张破旧的海图凝神思索。
他身上穿着一套磨损严重的铠甲,但擦拭得锃亮没有锈迹,腰间挎着一把制式长刀,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干练的气质。
看到黑脸老兵和老蒯进来,他抬起头。
“李管队,人带来了。”黑脸老兵抱拳行礼。
那壮年男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老蒯身上。
老蒯虽然没有披甲,但是身上有军装和腰带纹样。
这也就意味着两人实际上平职的军官。
都是管理百人的管队使。
“在下御营左军麾下管队使,李彦先。”
他自报家门,声音洪亮:“御营左军四个月前在沭阳兵败,我部与主力失散,我等一路辗转至海州,随后在金军的追击下,带着东海的百姓出海逃生,随后退至此地。”
李彦先做了自我介绍,便直接切入主题:
“听我的人说,你自称是洛家军的战团长,从扬州而来?”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
“洛家军……我从未听说过朝廷有这个番号的军队。据我所知,扬州一带应是御营中军王渊都统,以及淮东制置使刘光大帅的防区。何时,多了一个洛大帅?”
李彦先的问题直接而尖锐,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点上。
周围的几个军官也都围了上来,气氛再次变得紧张。
他们是朝廷的正规军,虽然落魄了,但骨子里的骄傲和规矩还在。
对于一个番号不明、来路可疑的野路子军队,他们本能地抱有怀疑和排斥。
老蒯知道,这是他必须通过的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李彦先的眼睛,沉声开口。
“王渊和刘光世,早就跑了。”
“跑了?”
李彦先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出半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
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老蒯,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这句话是真是假。
“你说清楚!王渊都统和刘帅怎么会跑?他们手握数万大军,扬州城高池深,怎么可能不战而逃!”
船舱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周围那些军官和老兵也都面露惊骇与不信。
在他们这些被朝廷遗忘在敌后的孤军心中,王渊和刘光世所代表的,是朝廷最后的防线,是他们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
现在,这个希望似乎要被眼前这个陌生人一句话给戳破了。
老蒯没有被李彦先的气势吓到,他只是平静地将扬州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从金军抵达天长城下,刘光连夜拔营西逃。
皇帝和王渊见事不妙,抛下军队和朝廷弃城而走,把满城百姓和一座坚城,拱手让给了金军。
他讲得很慢,很详细,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
每说一句,李彦先和周围那些军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听到三万的大军,面对区区数千金军偏师,竟然连一仗都不敢打,就争先恐后地逃跑时。
李彦先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面前的木桌上。
“砰!”
“懦夫!国贼!!”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眶都气红了。
“朝廷养着他们,给他们高官厚禄,给他们精兵强将,就是让他们在国难当头之际,弃城弃民而逃的吗!?”
“我等在沭阳血战,袍泽兄弟死伤过半,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给这些无胆鼠辈争取布置两淮防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