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福宁殿。
赵顼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支朱笔,在一本奏折上勾画着。
殿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
张茂则迈着碎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盏热茶,轻轻放在御案边。
“官家。”
张茂则垂手立在一旁,声音低顺。
“事情都办妥了。”
赵顼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
“如何?”
张茂则腰弯了弯。
“如今汴京城的各大瓦舍、酒楼,都在传唱赵御史的事迹。”
“邸报也印发下去了,用的是加急的版面,今日一早便发往各路州府。”
“如今这汴京城里,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孩童,怕是无人不识赵伯虎了。”
赵顼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好。”
赵顼放下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名声,算是给他扬出去了。”
赵顼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外头的冷风吹进来,让他精神一振。
“你可知朕为何要这样做?”
张茂则趴在地上,眼珠子转了转。
他当然知道。
但他不能说。
做奴婢的,若是比主子还聪明,那就是取死之道。
“奴婢愚钝,请官家明示。”
赵顼转过身,指了指殿外。
“赵野这次在河北,得罪的人也太多。”
“朝中恨他的人太多,将来朕未必能够保得住他。”
赵顼背着手,在大殿里踱步。
“朕把他捧成天下读书人的榜样,捧成万民敬仰的青天。”
“这就是给他穿了一层护身符。”
“只要这名声在,只要这民心在。”
“那些想动他的人,就得掂量掂量。”
赵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只要他能留在朝中,他就能替朕盯着这满朝文武,就能替朕去砍那些朕不方便砍的人。”
张茂则适时地抬起头,一脸的恍然大悟。
“官家圣明!”
“如此一来,赵御史便安全了。”
“只是……”
张茂则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若是赵御史日后恃宠生娇,做出什么让官家不满意的事……”
“毕竟,他那性子,可是连天子剑都敢用来堵门的。”
赵顼挥了挥手,一脸的自信。
“朕了解他。”
“他那人,看着狂悖,实则赤诚。”
“他一心为公,哪怕以后做事惹朕不喜,那也是为了这大宋的江山社稷。”
赵顼坐回龙椅上。
“朕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唐太宗能容得下魏征,朕难道就容不下一个赵野?”
张茂则连忙磕头,声音里满是谄媚。
“官家真乃圣天子转世!”
“将来文治武功,必在唐太宗之上!”
这话听得赵顼浑身舒坦。
他最崇拜的就是李世民,做梦都想超越唐太宗,收复燕云十六州。
虽然他也知道这很难,但好话谁不爱听呢?
赵顼笑骂了一句。
“你这混才,如此媚上。”
“该罚。”
张茂则闻言,哪能不知道赵顼的心思。
他连忙抬起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啪!啪!”
“奴婢该罚!奴婢嘴欠!”
赵顼见状,哈哈大笑。
“行了。”
“你好歹也是入内内侍省的都知,别作践自己。”
“起来吧。”
张茂则从地上爬起来,垂手而立,脸上依旧带着谦卑的笑。
“奴婢的一切都是官家给的。”
“奴婢是官家的家臣,是官家的狗。”
“只要官家高兴,奴婢就是把这张脸打肿了也心甘情愿。”
赵顼指了指他,摇了摇头。
“去吧。”
“让皇城司的人盯紧点。”
张茂则神色一凛,躬身行礼。
“是。”
“奴婢告退。”
...
而清风楼这边。
赵野刚开始被众人围着追捧,听着那些发自肺腑的赞誉,心中难免有些飘飘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这热情经久不息,且愈演愈烈,将他层层围住,水泄不通,连呼吸都觉着有些困难了。
让他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烦恼。
这……也太特么热情了!
苏轼在一旁瞧见赵野虽面带笑容,但眉宇间已隐现窘迫与疲惫之色,心知这般下去不是办法。
他适时地上前一步,挡在赵野身前,对着周围团团作揖,朗声笑道:
“诸位,诸位高贤,请听苏某一言!”
苏轼名满天下,他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几分,喧闹声稍歇。
“今日恰逢其会,苏某正要做东,为赵侍御接风洗尘。”
“赵侍御河北归来,车马劳顿,尚未好生歇息。”
“诸位若是敬重赵侍御,不如卖苏某一个面子,让他先吃口热饭,饮杯薄酒,如何?”
众人见苏轼出面说情,又听得在理,虽然不舍,倒也纷纷附和。
“苏推官说的是,是我等孟浪了。”
“赵青天辛苦,是该好生歇息。”
“对对,莫要扰了赵侍御用饭。”
人群虽未立刻散去,却也不再向前拥挤,给赵野让出了些许空间。
然而,人群中几名赴京赶考的学子,眼见心中偶像近在咫尺,终究不甘就此错过。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高声喊道:
“赵侍御!您乃万民称颂的青天,我等学子敬仰不已!”
“能否请您赐下一言,以为勉励,助我等明年春闱砥砺前行?”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学子的响应。
“是啊赵侍御,请赐言勉励!”
苏轼闻言,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收尾方式,既满足了学子们的愿望,又能让场面平和下来。
他转向赵野,含笑询问道:“赵侍御,你看……是否与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说两句?”
赵野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希冀的面孔,眼神清澈,满怀热切。
他心中苦笑一声,知道这要是不说点什么,怕是难以脱身了。
“也罢。”
赵野轻叹一声,整理了一下被挤得有些褶皱的袍袖。
说着,他信步登上旁边的木梯,走了几步,站在一处略高的台阶上,以便让更多人看见。
站定之后,他环视楼下楼下鸦雀无声的众人,目光扫过那些的年轻脸庞,自己却一时陷入了沉思。
说些什么呢?
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恐怕他们早已听得耳朵起茧。
忽然间,他想起自己前世高考时,教室里弥漫的紧张气氛,以及自己心中那份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
想到这,赵野莞尔一笑,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清了清嗓子。
“诸位学子,”
“你们是我大宋未来的栋梁。”
“我知道,寒窗苦读十数载,如今临近大比之期,你们当中许多人,此刻心中必然是紧张的,甚至是害怕的。”
这话说到了不少学子的心坎里,许多人下意识地点头。
赵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稳而有力:“但我想告诉你们,怕输的人,才会紧张。”
“而一心想着赢的人,他不会紧张,他眼里只有一往无前的无畏!”
他看着众人,继续描绘道:“当你们感到紧张、害怕的时候,不妨在心底想一想,赢了,那该有多爽?”
“想象一下,金榜题名,跨马游街!”
“以天子禁军为你们护卫,沿街的万千百姓为你们欢呼喝彩,那汴京城里最美的小娘子,会将最香的香囊抛向你们!”
赵野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具感染力的憧憬:“为了那一刻的风光,为了那份赢了的痛快,现在这点紧张和害怕,又算得了什么?”
“去努力,去奋斗,去把那份想赢的念头,刻进骨子里!”
“现在,告诉我,”
他微微提高声调,目光灼灼地扫视众人,“你们还会仅仅因为害怕失败而紧张吗?”
话音落下,清风楼内陷入了一片奇特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谁也没想到,赵野给出的勉励之词竟是如此直白,甚至……显得有些功利?
这似乎与他们平日所受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般含蓄而高远的教诲大相径庭。
然而,仔细一品,却又觉得这话糙理不糙,无比真实!
金榜题名,跨马游街,光宗耀祖,不正是他们埋首经卷最直接、最炽热的渴望吗?
学子们不由自主地随着赵野的话语,想象着那一日春风得意、看尽汴京花的景象,血液渐渐升温,心跳逐渐加速,胸膛中的那股气越来越足!
短暂的沉寂之后,不知是哪个热血上头的学子,再也按捺不住,嘶吼道。
“我想赢!!”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我想赢!!”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响起。
很快,零星的呐喊汇成了汹涌的声浪,越来越多的学子面色潮红,挥动着拳头,加入到这直抒胸臆的咆哮中:
“我想赢!!”
“我要赢!!”
声浪几乎要掀翻清风楼的屋顶。
那股蓬勃的朝气与炽热的欲望,冲散了冬日的寒意,也冲散了先前那文人雅集般的拘谨,显得格外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