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入雪山背后最后一刻,将天边的云霞染成凄艳的紫红与暗金,如同凝固的鲜血与熔金,映照着这支在雪原上蹒跚前行的残破队伍。寒风重新变得凛冽,卷起地面的雪粉,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们因疲惫和伤痛而混沌的头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聂炎背着昏迷不醒、白发如雪的柳清音,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他体内的蝎毒虽服用了解毒丹药暂时压制,但仍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与灵力,带来阵阵眩晕和虚弱感。但他咬紧牙关,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背上背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不容有失的信念与责任。他能感觉到柳清音的气息微弱如游丝,身体冰冷得吓人,唯有那极其微弱的心跳,证明她还活着。
陈锋和那名叫做方烈的烈焰宗弟子,用临时砍伐的坚韧灌木和衣物绑成的简易担架,抬着重伤昏迷的林风。林风的脸色在服下那滴七彩灵液后,已不再青紫骇人,转为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胸口那道贯穿伤虽未完全愈合,但也不再流血,只是皮肉翻卷,触目惊心。他呼吸微弱却均匀,体表那层淡淡的灰蒙蒙光晕始终流转不息,护住心脉丹田,仿佛在自行进行着某种缓慢而神秘的修复。
赵明月和另一名太玄宗弟子张远一左一右护卫在担架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昏沉沉的暮色与起伏的雪丘。青云门和玄机阁的两名弟子则相互搀扶着,走在队伍最后,不时回头张望,防备着可能出现的追兵。所有人都带着伤,灵力匮乏,脚步虚浮,但他们眼中都燃烧着一股不屈的火焰——一定要赶到鹰嘴岩!一定要救活柳师妹和林师弟!
“坚持住!前面不远了!翻过那道山脊就能看到鹰嘴岩!”聂炎嘶哑着声音为众人打气,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强行将又一阵眩晕压下。
众人闻言,精神都是一振,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加快了些许步伐。
山脊并不陡峭,但在他们此刻的状态下,却如同天堑。每一步向上,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凛冽的山风从山脊另一侧呼啸而来,几乎要将人吹倒。
终于,当最后一人艰难地爬上山顶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向东方。
暮色四合,但远处一座如同巨鹰俯首啄食般的奇峻山峰,在昏暗的天光下依旧轮廓清晰。那就是鹰嘴岩!而在鹰嘴岩下方,一片背风的缓坡上,隐约可见点点橘黄色的光芒——那是篝火!更有人影在火光附近活动!
“到了……我们到了!”赵明月声音哽咽,眼泪瞬间涌出,那是绝境逢生的狂喜与连日来压抑的恐惧、悲伤的释放。
陈锋等人也是激动不已,连伤势似乎都轻了几分。
聂炎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冰寒的白气,眼中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但随即又被凝重取代:“发信号!表明身份!小心戒备!”
陈锋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太玄宗门求救玉符,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玉符瞬间亮起清冷的白光,冲天而起,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显眼的轨迹,并在到达一定高度后,“啪”地一声炸开,化作一个清晰的光点符文——正是太玄宗的标识!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同时,鹰嘴岩下的营地也有了反应。数道身影迅速从火光处掠出,朝着他们所在的山脊疾驰而来!速度极快,显然修为不弱。
众人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在这等险地,即便是同门,也需保持警惕。
很快,那几道身影便来到了山脊之下。为首一人,身穿太玄宗执事特有的玄色镶银边道袍,面容方正,眼神锐利,气息沉稳如山,赫然是一位筑基后期的修士!他身后跟着四名太玄宗内门弟子,以及两名穿着烈焰宗服饰的弟子。
“来者何人?”那玄袍执事沉声喝问,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风雪中清晰传来,同时一股强大的神识扫过众人。
“外门执事聂炎,携太玄宗弟子柳清音、林风、陈锋、赵明月、张远,及烈焰宗四位同道,遭遇幽冥殿伏击与妖兽围攻,恳请执事施以援手!”聂炎强撑着,朗声回应,并将自己的身份令牌和柳清音等人的令牌取出。
那玄袍执事目光扫过聂炎背上的白发女子和担架上昏迷的男子,又看到众人皆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气息萎靡,尤其是感应到柳清音和林风那近乎油尽灯枯的状态,脸色顿时一变。
“快!带他们下来!”他不再多问,立刻命令身后弟子上前接应。
很快,众人被搀扶着下到缓坡营地。营地不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条,周围设有简易的防御和警戒阵法,中央几堆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部分寒意。
那玄袍执事姓周,名正阳,正是此次太玄宗派往寒冥渊外围接应、探查的负责人之一。烈焰宗那边也有一位筑基中期的王姓长老在此驻扎,双方正在交换情报。
周执事和王长老迅速检查了柳清音和林风的伤势,尤其是柳清音那一头刺眼的白发和几乎溃散的修为气息,以及林风胸口那恐怖的贯穿伤和体内残留的诡异阴寒死气,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凝重。
“好重的伤!好霸道的禁术反噬和阴毒!”周执事眉头紧锁,“聂炎,你将情况详细说来!”
聂炎强撑着,将众人离开遗迹后遭遇幽冥殿精锐伏击、柳清音为救众人施展禁术重创魂使、林风拼死相护等经过,择要禀报,隐去了柳清音禁术具体名称和林风混沌之力的细节。
周执事和王长老听得脸色连连变幻。筑基后期巅峰的魂使,数十名幽冥殿精锐,冰封万古的禁术……任何一个信息,都足以震动宗门!而当他们听到柳清音和林风竟联手(某种程度上)毁掉了幽冥殿培育的“圣种”核心时,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好!好!好!”周执事连说三个好字,看着昏迷的柳清音和林风,眼中充满了震惊、赞赏与痛惜,“柳师侄和林师侄,以凝气之躯,行此壮举,重创幽冥殿阴谋,挽救同门于危难,此功甚伟!此情可嘉!宗门必不会亏待他们!”
王长老也捋须叹道:“太玄宗真是人才辈出。此二子心性、资质、胆魄,皆属上上之选。聂师侄,你们也辛苦了。”
当下,周执事不再犹豫,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数瓶珍贵无比的疗伤丹药和温养本源的灵液,亲自为柳清音和林风喂服、敷药。他修为高深,手法精准,以精纯的灵力引导药力,化开柳清音体内因禁术反噬而近乎冻结、崩溃的经脉与丹田,小心翼翼地为她稳固那即将溃散的修为根基,梳理紊乱的魂魄波动。又仔细清理、缝合林风胸前的伤口,驱除残留的阴寒死气,并以自身灵力温养他受损的内腑和经脉。
烈焰宗的王长老也拿出一些宗门秘制的火属性疗伤圣药,辅助驱寒解毒,对聂炎等人的伤势也进行了妥善处理。
在两位筑基期高手不惜代价的救治下,柳清音和林风的伤势终于被稳定下来,脱离了最危险的濒死状态。柳清音的呼吸变得悠长了些许,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惨白吓人。林风胸口的伤口开始真正愈合,体内那丝顽强的生机在药力滋养下,逐渐壮大。
直到午夜时分,周执事才长舒一口气,额角已见细密汗珠,显然消耗不小。
“总算暂时稳住了。”他沉声道,“柳师侄施展的禁术代价太大,剑心受损,根基动摇,修为跌落,更损了大量寿元。若无天大机缘,恐怕……道途难续。”他语气沉重,带着深深的惋惜。
“林师侄外伤虽重,但体质奇异,恢复力惊人,更有一股奇异的生机护住本源,倒是性命无虞,只是何时能苏醒,还不好说。”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沉。柳清音付出如此惨重代价,竟可能道途断绝?
“周师叔,难道就没办法了吗?”聂炎急道。
周执事摇摇头:“非是绝路,但难如登天。需要至纯至净、蕴含磅礴生机的天地奇珍,配合高深修为为其重塑根基、弥补本源。这等宝物,可遇不可求。”他顿了顿,“此事回宗后,需立刻禀报掌门和各位长老,或许宗门秘藏中,能有办法。”
营地中气氛有些压抑。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担忧的面容。
柳清音和林风被安置在营地最中央、最温暖的两个帐篷内,由赵明月和一名细心女弟子轮流照顾。
夜深人静。
柳清音的识海,一片混沌与冰寒。破碎的剑心碎片如同冻结的星辰,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中浮沉。极致的痛苦、寒冷、虚弱感包裹着她,仿佛要永远沉沦。
但在一片冰封死寂的深处,一点微弱的、温润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始终顽强地闪烁着,指引着方向。那是林风最后传递来的先天乙木生机,也是她内心深处,那份无法割舍的守护执念。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林风挡在她身前,被骨矛洞穿胸膛的画面;听到了他嘶哑却坚定的呐喊;感受到了他通过心念链接传递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担忧……
不能死……还不能死……他……怎么样了……
这丝执念,如同最坚韧的细丝,牵引着她破碎的意识,一点一点,艰难地向着那点温暖汇聚。
帐篷内,赵明月正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擦拭着柳清音额角的虚汗。忽然,她看到柳清音那如冰雪雕琢般的长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柳师姐?”赵明月轻声呼唤,声音带着惊喜。
柳清音的眼皮挣扎着,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聚焦,看清了赵明月关切的脸庞,以及帐篷顶部摇曳的阴影。
“赵……师妹……”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难以辨认,“这……是哪里?林风……他……”
“柳师姐!你醒了!”赵明月喜极而泣,“我们在鹰嘴岩,安全了!周执事救了我们!林师兄他也安全了,就在隔壁帐篷,伤势稳住了,只是还没醒。”
听到“安全”和“林风伤势稳住”,柳清音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一丝。她艰难地转动眼珠,想看向隔壁帐篷的方向,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无力地眨了眨眼。
“师姐,你别动,好好休息。周执事说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赵明月连忙道,又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温水入喉,带来一丝暖意。柳清音感觉冰冷僵硬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些许知觉,但随之而来的是遍布全身、深入骨髓的剧痛与虚弱。她尝试感应体内,发现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灵力近乎枯竭,丹田处的气旋黯淡无光,几乎停止旋转,识海中的剑心更是传来阵阵碎裂般的痛楚……果然,代价惨重。
但她心中并无太多悔意。若能重来,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林风……
“我想……看看他……”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但看到柳清音眼中的执着,终是点了点头:“我去问问周师叔。”
片刻后,在周执事的允许和帮助下(周执事以灵力护住柳清音心脉),赵明月和另一名弟子小心翼翼地将柳清音连人带褥子,抬到了林风所在的帐篷。
帐篷内,林风静静地躺在厚厚的毛皮垫子上,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胸口包扎着洁白的绷带,隐约可见其下愈合的伤口轮廓。他双目紧闭,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痛苦,又或者在担忧着什么。
柳清音躺在旁边的褥垫上,侧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到他胸口的绷带,想到那穿胸而过的骨矛,她的心脏便一阵阵抽痛。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子中,冰霜尽融,只剩下无边的心疼、愧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眷恋。
帐篷内很安静,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以及篝火透过帐篷布料传来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柳清音忽然感觉到,自己识海深处,那道与林风相连的、几乎因她重伤而断裂的心念链接,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中的林风,在潜意识深处,也感应到了她的到来。
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温润暖流,顺着那几乎不可察觉的链接,缓缓流淌过来,滋润着她干涸龟裂的识海与经脉。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带着林风特有的、混沌而包容的气息,以及那一丝先天乙木的勃勃生机。
柳清音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更加深切的情感。这个傻瓜,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昏迷中本能地想要帮她……
她没有抗拒,也没有能力抗拒。只是放松心神,任由那微弱却坚定的暖流,一点点浸润自己破碎的剑心与身躯。
两人就这样,在静谧的帐篷中,一个昏迷,一个重伤初醒,通过那坚韧无比的心念链接,进行着无声的交流与慰藉。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帐篷外,风雪不知何时已停。深蓝色的夜空,星河璀璨。凛冬虽寒,但在这小小的营地中,希望与温情,正在悄然滋生、蔓延。
黎明,终将到来。而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