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夏冬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堆橘黄色的盒子。
“哟,这猫挺可爱啊。”梁远作为HR,对流行事物有一定的敏感度,“叫什么来着。对了,这不是夏冬你的头像嘛?”
“胖橘。”一鸣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他虽然不玩这些,但作为互联网从业者,对热点还是有关注的,“天涯上吵得很凶。”
夏冬没说话,径直走进了店里。
店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正在涂指甲油,见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随便看,别拆包装,拆了要买。柜台上有拆开的样品。”
夏冬走到货架前,目光落在那几个展示用的样品上,随后伸手拿起了一个。
手感不对。
太沉了。
正版的胖橘盲盒,受限于成本和自家厂里那边注塑机的工艺,虽然品质已经很好了,不过拿在手里,还是少了些后世盲盒的质感。
但手里这个,沉甸甸的,触手生温,表面竟然做了类肤质的哑光处理,摸上去像是在摸一块打磨好的玉石。
他把玩偶转过来,看了一眼背面的涂装。
夏冬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没有溢色,没有毛边。甚至连胖橘那个标志性的鄙视眼神,都用一种高光漆点了睛,显得比原版还要传神,还要傲慢。
夏冬眯了眯眼,目光扫向旁边。
不仅有盲盒。
货架旁边还挂着一串串钥匙扣,金属扣件用的是抛光的不锈钢,而不是那种两周就会生锈的铁环。
还有几个半人高的大毛绒玩偶,塞在角落里,用的竟然是长绒棉,蓬松度极佳,让人看一眼就想把脸埋进去。
“呵。”
夏冬轻笑了一声,但那笑意里透着一股寒意。
这不是普通的盗版。
普通的盗版是为了偷工减料赚快钱,而这种盗版,是品质盗版。
对方用的模具精度、喷涂工艺,甚至原材料,都比他那个还在转型的老爹的工厂,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老板,这猫怎么卖?”夏冬手里捏着那个精致得过分的盲盒,转头问店员。
店员吹了吹指甲,漫不经心地说:“盲盒39一个。要是买三个的话,给你打九折。钥匙扣18,玩偶88。”
39块?
夏冬心里咯噔一下。和正版一个价?而且看这货架空了一半的样子,销量显然还不错。
夏冬点了点头,把样品轻轻放回原处。
他的指尖在柜台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如果只是劣质盗版,打假很容易。
但如果盗版的质量比正版还好,价格还卖得更高,这说明对方不仅有技术,还有很强的品牌溢价能力和渠道自信。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侵权了,这是在砸场子。
梁远他们三个也跟了进来,看着夏冬对着一堆玩偶发呆,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夏冬,你喜欢这玩意儿?”
陈默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睛一亮,“豁,这做工挺精致啊。”
“嗯,是比较喜欢,所以过来看看。”
夏冬转过身,回了陈默一句,然后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走出店门,站在商场的走廊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盗版这种事,在这个年代是无法完全杜绝的。
但既然撞到了枪口上,不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他那个装着2025年知识库的手机。
他有全套的版权登记证书,有外观专利,甚至还有那个时代的“大杀器”——舆论。
如果操作得当,这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一次绝佳的营销机会。
“你们先去点菜。”
夏冬对三人说道,掏出了那部诺基亚,“我打个电话,马上就来。”
梁远看了夏冬一眼,似乎察觉到了老板情绪的微妙变化,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多问。
“行,那我们在那家店等你。”梁远拍了拍一鸣和陈默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走。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夏冬脸上的表情沉静了下来。
他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拨通了父亲夏建国的电话。
……
视线转回浙江金华,一个小时前,太阳还没有下山。
此时的夏家玩具厂,却和几周前的忙碌,又有了一些变化。
曾经堆满注塑废料、一股焦糊味的车间,现在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原来的老旧流水线被搬到了后厂房,前厅被腾空,刷上了明亮的大白墙,隔出了一个个玻璃工位。
这里反倒有点像此时南方沿海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设计公司”。
夏建国背着手,站在二楼办公室窗前,俯瞰着楼下的“新天地”。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POLO衫,领口微微竖起,这是周云芳特意给他买的,说是有“老板派头”。
他的腰间别着一串钥匙,但手里多了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的不再是浓茶,而是胖大海——最近说话太多,嗓子冒烟。
楼下的办公区里,坐着的不再是那些穿着深蓝色工服的大妈,而是一群留着长发、穿着T恤牛仔裤的年轻人。
这些是夏建国花“重金”从义乌、杭州甚至上海聘请的美工和设计师。
当然,所谓的重金,在这个年代其实也就是比平均工资高出了三五百块钱,外加包吃包住。
“老板,这版‘隐藏款’的配色,我觉得还是用磨砂黑比较好,显得高级。”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抱着几张图纸匆匆跑上来,他是新来的设计主管,叫阿豪。
夏建国转过身,接过图纸看了看。
图上是那只已经在网上红得发紫的“胖橘”,只不过这一版披上了黑色的斗篷,眼神犀利。
“磨砂黑?”夏建国皱了皱眉,手指在图纸上搓了搓,“这玩意儿印出来,会不会像刚从煤堆里滚出来的?”
阿豪推了推眼镜,耐心地解释:“夏总,这叫质感。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种酷酷的调调,咱们叫它‘暗夜胖橘’,抽中概率设在千分之五,绝对疯抢。”
夏建国咂吧了一下嘴,虽然他心里觉得这黑猫看起来不太吉利,但他现在学乖了。
自从儿子那个“盲盒”的主意让厂子起死回生,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新时代,他的审美可能是过时的,有的时候,需要多听听年轻人的。
“行,听你的。不过得把那个……那个什么版权标打清楚。”
夏建国嘱咐道,“咱们现在是正规军,一定要注意知识产权。”
“放心吧夏总,都在底座上呢。”
打发走了阿豪,夏建国坐回老板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几个月前,夏建国还在为积压的库存和美国佬的毁约愁得整宿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谁能想到,短短一个夏天,这天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