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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史上最衰穿越

    马尾绷子将残页绷成透光的蝉翼。

    无紫外线灯亮白的光亮下,戴着蚕丝指套的左手按住卷轴,右手起子轻挑开黏连千年的血痂。

    这是第七桩杀夫案的验尸格目,裱糊匠用陈年米浆覆盖了罪犯的名字,却盖不住渗透纸背的怨气。

    师屏画用镊尖夹起0.3毫米的竹纸纤维,就着显微镜,开始阅读上头的记录。

    ——姓名不详的商贾罪妇,在一场口角中杀死了她翰林夫君,被判千刀万剐。上头记录着姚家上下的控诉、口供、物证甚至事发现场的还原图,但这名罪妇的信息却少之又少,她的人、她的家族似乎被抹去了,变成了历史长河中一个模糊的剪影。这很不正常,其他六个案件即使残缺,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阿画。”背后门被敲响。

    隔壁科室的小柳早已换下了白大褂,拎着包笑意盈盈靠在门边,挤眉弄眼怂恿着下班。

    师屏画是个古籍修复员,就职于省立图书馆特藏部,除了专业比较冷门以外,与旁的小女生没有区别,喜欢摸鱼与下班。她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邀请,与小柳并肩走出单位。现代化的图书馆端庄地铺陈在地平线上,黄昏的街道人流如织,让人仿佛一脚穿越回了现代。

    “你刚才又在修复秦老的那本书啊?”

    “对呀。”

    “我跟你说,今天主任来我们办公室,他不太满意你花了四百个工时去修复那本书,要把你调去做《天圣令》的修复工作。”

    高跟鞋慢了几步,然后重又欢快起来:“我才不去。”

    那本书指的是《淳化刑案类要·妇行弑逆案牍》,是宋代初年女子弑夫案的刑统汇编,统共记录了太平兴国到淳化年间七个杀夫案件。师屏画知道所里领导都不希望自己花太多心思在上头,就连自己的闺蜜小柳都不太能理解。

    果不其然小柳倒抽一口冷气:“《天圣令》可是省里的重点项目诶,我想去还轮不到呢,你是我们之中技术最好的,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都不接,为什么呀?是因为秦老吗?”

    “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秦老是所里的老教授,早就退休了,师屏画上学时候的教材就是她编写的,一直将她作为行业泰斗崇拜。入职以后,还作为新员工代表看望过退休的秦老。这位两宋司法文书修复泰斗住在一个老式筒子楼里,家中摆满了书籍,案头就摆着这本《淳化刑案类要·妇行弑逆案牍》。她跟师屏画兴奋地介绍最新的研究成果,说对她的解读有朝一日能够填补上两宋司法史的空白。

    只可惜不久后秦老就过世了。

    她一生案牍劳形,无儿无女,满室书香被卖给了收破烂的,师屏画在堆满垃圾的三轮车上抢出了这本古籍,修复需要长久的工时,破坏却只需要一瞬间。

    从那天起,师屏画把这本古籍带回所里,加入了自己的工作列表,四百个工时白驹过隙,她一点点还原着先辈没能读完的故事。

    两人走到了路口,红灯闪烁着,即将变作绿灯。

    “除了秦老,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那是当然,我做帝王将相做腻了,就想看看小人物的人生。特别是,女人。女人很少出现在史书里。”

    “不会吧,那可是群杀人犯。”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想知道她们为什么杀人。”

    一件事做久了,人就会赋予它奇妙而宏大的意义,师屏画起先只是因为可惜,或者对秦老的憧憬,但是当积年累月地对着那薄而发黄的书册,她就慢慢觉得这也许是自己的使命。

    一个一千多年前的少女,在新婚之夜杀死了丈夫,如果她不去刨根究底,那少女会永远永远沉默下去,这让她觉得自己背负着莫大的责任。

    但这样的想法不免有点自视甚高,师屏画总是小心掩饰,给它加上一层俗气的外套。

    她耸耸肩,脚步轻快地迈向了人行道:“这可是秦老的项目,她说这可以填补学术空白,那我加把劲把这本汇编修复完,写个论文,明年评职称肯定少不得我。”

    小柳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眼神,脸上写满了真有你的。但她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化作莫大的惊恐。师屏画看到她的嘴张大,感受到了背后晃眼的灯光,当她回头时,驶近的车头如怪物的巨兽,她从来没有感觉到卡车这样庞大过。

    砰——

    放慢的时间里,师屏画觉得自己轻盈得腾空了。

    “诶,我还一事无成。”断线前,她脑子里闪过这么个念头,“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视线随即回归黑暗。但巨大的人声始终萦绕在她的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吵得她无法安心死去。

    这实在不像话。

    终于,师屏画顶着剧烈的头痛睁眼:“快……快送我去医院。”

    周围的喧闹一瞬间静止了,十数双眼睛直勾勾瞧着她。

    视线缓缓对焦,师屏画迎着满室女子惊恐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比她们更为惊恐——这群人穿着宋制汉服!

    她闻着鼻尖的血腥味,颤抖着起身,只见房间地上,趴着胸口被血染红的男人!

    这不正是她在第四案上记载的那幕杀人现场嘛?!

    师屏画颤抖着望向自己染血的双手,又望向床前的铜镜,铜镜里映照出一张眉目相似、却凭空好看许多的脸。难道是她临死前的怨念感动了上天,上天允许她亲历杀人现场完成夙愿,可是为什么直接让她成为杀人犯啊!做官府的抄录不行吗?!

    床柱上有血,显然已经被撞过一次了,她打定主意要撞第二回——她不要呆在这里,她要回去,她承认她对学术研究的热情没有到能够承受千刀万剐的地步,她是叶公!

    可她刚起了心思,一群丫鬟就冲上来拉住了她,嘴里胡乱叫着“师娘子”。外头也传来一声哭天抢地的“吾儿”,华服金钗的妇人冲进门里,扑到了尸体身上哭哭啼啼。

    过了会儿,一位年约四十、续着长须的男子迈进门里,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半脸是血的师屏画,红晦的眼里杀气毕露:“把她给我带去祠堂!”

    师屏画下一秒就被两位身强力壮的健妇提溜起来,推出了房门。

    根据丫鬟婆子们的对话和称呼,她确认华服妇人和长须男子应该是她的公婆,而闺房里的死者,则是她的新婚丈夫姚元琛。但其他人却喊她“师娘子”,难道这位不知名的少女也姓师?还是说,她穿越回来,改变了历史,现下《妇行弑逆案牍》补上了她的名字?

    师屏画被丢进冰冷的祠堂时,人都是懵的。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个噩梦,这是比噩梦还要恐怖的现实,否则,她的膝盖怎么会这么痛呢?

    她强撑着支起身子:“这位妈妈,我跪不住了,我想起来走走。”

    健妇一脚踢在她的膝弯上,反折了她的臂膀:“老爷说了,你就跪在这里,等到各房族长都叫来,有你好看的!”

    “你们这样欺负我,就不怕我娘家人闹上门来?”

    “哼,你犯下这等死罪,我们还怕师老爷他们不来呢!”

    师屏画稍稍放心,她在这边是有家人的,这点和案牍上写的不同。她有娘家,她就有倚仗,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

    不多时,健妇口中的各房族长都鱼贯走进祠堂,沉默地坐到了各自的交椅上,暗沉的火烛下,犹如祠堂里的一道道牌位。

    她公爹姚谦经过她身边时,还用力哼了一声,以示愤恨。

    最后外头传来凄厉的哭声,是她婆母沈大娘子扶着死者进来——横着抬进来的,身上已经蒙了白布,宣告死亡。

    沈大娘子在儿子身上哭得鬓发散乱,几欲昏厥,哭到最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发狠抽出一把长剑:“姓师的,我这就杀了你,给我琛儿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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