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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雾锁松岗

    那声枯枝断裂的轻响,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清辞绷紧的神经上激起层层冰冷的涟漪。

    不是错觉。

    她保持着靠坐的姿势,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但全身的肌肉已经瞬间绷紧,进入一种蓄势待发的僵硬。手按在枪柄上,指尖冰凉,却能感受到金属透过粗糙布料传来的、令人心定的坚硬。呼吸被压到最轻、最缓,几乎与晨风拂过岩石的叹息融为一体。耳朵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雾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鸟鸣声不知何时已完全停止。只有风,穿过松林,带着湿冷的雾气,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雾气比刚才更浓了,乳白色的、翻滚的雾霭从山谷底部升腾起来,淹没了低处的灌木和岩石,漫上了她所在的这片缓坡。能见度在迅速降低,十步之外,景物已是一片模糊的灰白轮廓。

    这雾,既是屏障,也是威胁。它能隐藏她的行迹,也同样能隐藏追踪者。

    声音没有再传来。但那被注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浓雾的包裹下,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无处不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隐藏在乳白色的帘幕之后,冷冷地窥视着她和周骁这方小小的凹坑。

    周骁的呼吸依旧微弱滚烫,对周遭的危险毫无所觉。

    沈清辞知道,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这个凹坑只能提供心理上的遮蔽,实则是个死地,一旦被发现,无处可退。她必须动起来,在雾气的掩护下,尽快离开这个可能已经暴露的位置。

    她再次背起周骁。男人的体重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重,高热消耗着他的生命力,也榨取着她所剩无几的体力。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的手臂更紧地环过自己的脖颈,然后咬紧牙关,用尽全力站了起来。

    眼前黑了一瞬,她扶住岩石,稳住身形。眩晕感过去后,她辨明了方向——依然是东北,朝着松岗的大致方位。

    她踏入了浓雾。

    瞬间,世界被乳白色吞没。近处的树干变成了朦胧的灰色柱子,稍远一点的便完全消失。脚下的地面变得虚幻,落叶和松针在湿气浸润下更加湿滑。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上,可能踩实,也可能踏空。她只能凭借脚尖的感觉、树木相对稀疏的方向,以及心底那点模糊的方向感,艰难地向前挪动。

    速度慢得令人心焦。背上的负担,地形的复杂,以及必须保持的绝对安静,像三重枷锁,锁住了她的脚步。她尽可能选择上坡路,一来高处雾气可能稍薄,视野稍好;二来追捕者通常会首先搜索低洼和易于藏身之处。

    浓雾不仅隔绝了视线,也扭曲了声音。远处溪流的潺潺声变得飘忽不定,近处自己踩断枯枝的轻响(尽管她已万分小心)也被放大,然后又迅速被雾气吸收、扩散,难以判断来源和距离。这种听觉上的失真,加剧了不安感。

    她不断地停下,侧耳倾听。除了风声雾涌,似乎并无异样。但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始终未曾远离。

    走了大约一刻钟,雾气稍微稀薄了一些,能看清大约二十步内的景物。她发现自己正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碎石的山脊。这里不是理想的藏身地,但视野相对较好。她加快脚步,想尽快通过这片暴露的区域。

    就在她即将踏入前方更浓密的矮松林时,左后方,大约三十步开外,雾气深处,传来了第二声响动。

    这一次,不是枯枝断裂。而是……金属轻轻碰撞石头的、极其细微的“叮”的一声。

    很轻,很短促,但在寂静的、被雾气柔化了其他声音的山林里,却清晰得刺耳。

    沈清辞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她没有回头,没有做出任何可能暴露位置的多余动作,只是以更快的速度,几乎是半拖半背着周骁,冲进了前方的矮松林。

    松枝刮过脸颊和手臂,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她不顾一切地往林子深处钻,直到被一块突兀的、半人高的岩石挡住去路。她将周骁轻轻放在岩石背阴处,自己则伏在岩石边缘,手枪指向来路,眼睛死死盯住那片晃动的、灰白色的雾墙。

    呼吸在胸腔里呼啸,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耳朵里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等待。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雾气无声地流淌。

    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影,没有第二声金属轻响。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幻听,是过度紧张下神经的错觉。

    但沈清辞知道不是。那声音太具体,太突兀,与环境噪音格格不入。是水壶碰石头?是枪械的部件?还是某种信号?

    追兵。而且是非常专业、极其小心的追兵。他们可能同样被雾气所困,难以精确定位,所以用某种方式在试探,或者在彼此联络。

    不能待在这里。这里虽然比刚才的凹坑隐蔽,但追兵一旦展开扇形搜索,这片不大的矮松林藏不住两个人,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无法行动。

    她必须继续移动,而且必须改变策略。直线前进目标太大,容易被预判和拦截。

    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周骁,又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枪。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极度的压力和冰冷的情势分析下,迅速成形。

    她迅速解下周骁腰间那个空空如也的军用水壶,又从自己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着的铁盒,将里面的边区纸币取出,塞进自己贴身的衣袋。然后,她将空水壶和那个已经无用的铁盒(地图她已牢记在心),用一块石头压住,放在了岩石下一个相对显眼、但从她来路方向不易直接看到的位置。

    接着,她背起周骁,却不再向东北,而是转向东南方向,朝着与松岗大致方位偏离约三十度的方向,快速但尽可能安静地移动。这一次,她不再刻意完全消除痕迹,反而在某些松软的地面,留下了一些相对清晰的、匆忙的脚印,甚至故意让周骁垂下的衣角,在几处带刺的灌木上挂下了细小的布丝。

    这是诱饵,也是赌注。

    赌追兵会先发现那个“遗落”的水壶和铁盒,从而判断他们仓惶逃窜的方向(东南),并可能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明显的人工物品上。赌雾气和她留下的误导痕迹,能为自己向真正目标(东北方的松岗)的迂回前进,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差。

    这是一步险棋。如果追兵足够精明,经验足够老道,可能会识破这种简单的误导。但眼下,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带着一个无法行动的重伤员,在浓雾中被经验丰富的追踪者咬上,最终结果只能是耗尽全力后被围捕。

    转向东南走了约百米,她再次改变方向,折向正北,利用一道浅浅的、被雾气笼罩的干涸溪沟作为掩护,尽可能抹去新的痕迹。溪沟里布满了光滑的卵石和少量积水,行走困难,但几乎不会留下脚印。

    周骁在她背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沈清辞的心微微一紧,脚下却丝毫不停。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停下来,就是两个人的死。

    在溪沟里跋涉了大约一刻钟,雾气似乎有消散的迹象,阳光开始努力穿透乳白色的屏障,在地面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她找到一处溪沟转弯、岩石堆叠形成的天然隐蔽处,将周骁放下,让他靠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后面。

    她自己也几乎虚脱,靠着岩石滑坐下来,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粘腻。她侧耳倾听,溪沟上下游只有汩汩的微弱水声和风声,没有异常的响动。

    暂时,似乎安全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怀里掏出那张已经被她体温焐热的、从油布包中取出的纸条,再次就着逐渐明亮的天光审视。铅笔字迹淡而潦草:“信已转,‘蝮蛇’盯梢,勿往黑松岭。松岗找‘樵夫’,暗号:‘山货要晒干’。”

    “信已转”……如果“信”指的是她怀里的名单,那么是谁转的?是这个周骁吗?还是另有其人?“蝮蛇”……这显然是一个敌方间谍或行动小组的代号,不仅盯着黑松岭,甚至可能对这条备用线路也有所察觉?那么“樵夫”呢?是仍未被发现的同志,还是“蝮蛇”伪装的又一个陷阱?

    还有周骁昏迷中吐露的“周骁”这个名字,以及关于“松岗”、“晒干”的呓语。他是否就是要去松岗与“樵夫”接头的人?他身上的伤,是否就是在试图传递“东山庙已泄”和“蝮蛇盯梢”信息时遭遇的?

    线索如乱麻,而时间紧迫如绞索。

    她必须尽快赶到松岗,找到“樵夫”,对出暗号,然后……然后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该把怀里的名单交给谁,该如何安置背上这个生死悬于一线的重伤员。

    沈清辞收起纸条,重新背起周骁。雾正在快速散去,山林露出了它清晰的、却依旧危机四伏的面目。阳光驱散了乳白的纱幕,却也照亮了他们可能留下的每一处痕迹。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对照心中记下的地图,松岗应该就在东北方,大约还有七八里山路。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加上必须的隐蔽和迂回,至少需要大半天。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迈开脚步,踏着溪沟边缘湿滑的岩石,向着东北方向,再次投身于这片寂静而杀机四伏的山林。

    身后,被阳光逐渐照亮的雾气中,那片矮松林的方向,隐约似乎传来了一声极轻微、极短暂的口哨声,模仿着某种山雀的鸣叫,转瞬即逝,融入了渐渐喧嚣起来的林间晨音之中。

    沈清辞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旋即以更坚定的节奏,向前走去。

    下一章预告:第四十一章《樵夫疑影》——崎岖山路耗尽最后气力,松岗在望却暗藏玄机。“樵夫”真身即将浮现,是救星还是罗网?周骁伤势恶化,沈清辞面临绝境中的最终抉择。而那一声明明灭灭的口哨,究竟是山林偶音,还是死神步步紧逼的足音?

    (第四十章雾锁松岗完|字数:3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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