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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2章 主与仆

    建安侯府的老侯爷还在世时,曾因一个失职惹怒了当今圣上。

    事后,老侯爷因勋贵身份保住了性命,但建安侯府圣眷全失。

    唐玉从玉娥的记忆中知晓,在侯府最窘迫的那些日子,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利索。

    府里的老祖宗过寿,请的人都满不了五桌。

    后来老侯爷过世,江凌川的父亲江撼岳袭爵。

    江撼岳结交朋党,上下打点,利用继室孟氏的文官路子,为嫡长子求娶了名流崔氏。

    多番运作之下,建安侯府才又重新得到圣上重用。

    听着今日这闲聊,侯府的起复似乎还有些隐情?

    唐玉支着耳朵听八卦。

    席间众人吃着菜,喝着酒,越聊越得劲。

    有人还冷不丁地说起了“利用、偏心”等等。

    察觉到不对劲的刘婆子立刻冷了脸,沉声道:

    “吃饭就吃饭,别烂嚼嘴皮子,嫌二爷这院太舒坦了不成?”

    众人立刻噤了声,不再多言语。

    那拱火的外院婆子,也被刘婆子扭着屁股赶走了。

    众人这才安生吃起饭。

    唐玉见大家的注意力又到了抢菜上,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百日宴后,连续两天,江凌川又日日回府,倒弄得唐玉叫苦不迭。

    不过,这也让她对业务的把控更加熟练。

    晨起更衣,备膳布菜,笔墨伺候,早晚操练。

    操练完后第二天去领避子汤的药材,自己当着人面熬完,又偷偷倒掉。

    生活忙碌而规律,她感觉自己都有点瘦了。

    这日晚膳,她如常侍立在江凌川身侧,执筷为他布菜。

    一碗葱烧海参油亮诱人,一碟红焖羊腩香气扑鼻,配着一盘火腿鲜笋,并一小罐山药鹌鹑汤。

    江凌川今日似乎在想着什么事,他目光瞥向那碟火腿鲜笋时。

    唐玉立刻会意,夹了一箸嫩黄的笋尖,放入他手边的小碟中。

    他就着笋尖吃了半碗碧粳米饭,又喝了几口汤。

    男子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带着一种军旅之人特有的利落。

    唐玉拿着公筷,垂首侍立在侧,眼角的余光注视着江凌川的一举一动。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正扶着碗的那只手上。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腹和虎口处覆着一层清晰的薄茧,是常年握刀习武留下的痕迹。

    这手看着是赏心悦目的,可她却蓦地想起昨夜。

    就是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在她腰际缓缓摩挲。

    那层薄茧刮过肌肤时,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一股热意毫无征兆地窜上耳根,唐玉心头猛地一跳,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目光流转,却又落在他用餐的唇上。

    烛光勾勒出他下半张脸的线条,下颌紧实,透着一股英挺之气。

    细看看时,能瞧见下巴泛着淡淡的青色胡茬,为他平添了几分粗粝的成熟气息。

    唇线偏薄,紧抿时总带着几分疏离。

    就是这淡色的薄唇,昨夜曾碾过她的脖颈,吻过她的锁骨,吮吸过……

    唐玉突觉脊背一阵发麻,汗毛竖起,握着筷子的手都微微捏紧。

    夜晚缠绵悱恻,耳鬓厮磨,做着最亲密之人才会做的最亲密之事。

    白日里又冷淡疏离,公事公办。

    她全心服侍,他安然享受,仿佛只是最单纯的主仆。

    这感觉真是……奇特。

    她心下突然泛起凉意,一圈一圈的,漾得人心冷。

    唐玉察觉到不适,狠狠地眨了眨眼睛。

    凉什么凉,凉就多加衣服。

    工作和私人感情要分开,无谓的妄念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唐玉垂眸奉茶,为转移注意力,又想起了荒园子。

    这几天她已经将荒园的小路收拾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周边的一些景致以及小屋。

    得空她得去安嬷嬷那儿报备一声,领点花草建材,或许还能得些赏钱……

    等小园子收拾好,她作为小小牛马就有公司花园逛啦……

    整点绣球和紫藤花,不知道今年夏天能不能看到开花呢……

    唐玉想到紫藤和绣球争相开放的样子,心情突然满足和期待了起来……

    晚膳后,江凌川去了书房。

    他在书案后坐下,摊开一卷书册,提笔蘸墨,神色沉静地批阅起来。

    他身形是习武之人特有的挺拔健硕,不过在书房之中,墨香一熏,架势一摆,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派头。

    唐玉见状,上前挽袖为他磨墨。

    刚开始进书房伺候的时候,她还总担心墨汁浓淡不合规矩。

    如今手法熟练,干活的时候也可以摸鱼了。

    不过,她摸鱼再不敢盯着江凌川看了。

    刚刚饭桌上的胡思乱想带来的影响还没消退,她可不想再多生奇怪的念想。

    于是目光便悄悄转向了一旁满架的书。

    这个时代的文字和现代差距不大,唐玉仔细辨认还是能够认出来。

    书架上,靠外侧的一小部分是《论语》、《孟子》之类的四书五经,夹杂着几本《孙子兵法》和山水游记。

    书脊都规整,但细看之下,边角已有磨损,是常年翻阅的痕迹。

    可再往后,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摞摞的书册,书名透着森然寒气:

    《折狱龟鉴》、《洗冤录》、《刑案汇览》……

    这些书的磨损更为触目惊心,书页边缘毛糙,甚至有些卷边。

    这种书的磨损情况唐玉见过,上学时的课本不就这个模样吗?

    这种磨损一般是主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复、急切地翻阅过留下的痕迹。

    唐玉心下泛起一丝疑惑。

    从那些寻常的四书五经来看,江凌川自幼习读的是圣贤文章、文韬武略。

    看起来要走的,是科举或军功的正途。

    可那些磨损严重的刑名律法的书又表明,他后面突然转向研究典狱刑罚,受荫封成为了锦衣卫。

    唐玉看着书架上两种不同类型的书册,心中疑窦丛生。

    莫不是,江家本没想让江凌川成为锦衣卫,不过后来生了变故?

    唐玉还没想清楚,江凌川提笔蘸墨。

    她思绪回转,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江凌川正在看的书上。

    那是一本无名册子,页角泛黄,内容似乎专讲审讯之道。

    他看得极专注,目光冷静得像在审视一件器物。

    兴之所至,便提笔在页边批注数行,字迹凌厉如刀锋。

    唐玉忍不住瞥了一眼书页内容,几行字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若犯者狡黠,可施以饿刑,断其水米,观其意志溃散之状,往往不攻自破……”

    “……或辅以困刑,令其不得眠,精神耗竭,幻象丛生,则虚实易辨……”

    配着旁边他新添的批注“可辅以噪音扰其心神”,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窜上。

    她正心惊肉跳,忽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江凌川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正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冰寒。

    他显然察觉了她方才的窥探。

    他合上书册,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股冷意。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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