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式还没完,陆远也不知道身后的沈书澜一行人,因为自己震惊成什么样子。
此时陆远的手中已经出现一个泥娃娃。
这是用五谷土捏出来的。
所谓五谷土,便是取坟头土三两,象征归宿。
百家米各一撮,从村中每户讨来的米,象征“人间烟火”。
陈年糯米粉,用来粘合。
无根水调和。
最后加入三滴自身中指血,为塑像注入一丝“活气”。
不过,今日阴天无日,陆远阳气亏空,自身精血效用大减。
所以陆远没扎自己的,扎的是梁觉民。
也就是之前背后蛐蛐陆远嘚瑟那人的。
陆远亲手扎的,扎的还挺狠哩。
此刻,陆远将泥娃娃托在掌心,正对“坟头郎”的无头尸身,口中急速念咒:
“土为肉,米为骨,血为脉,水为津;今塑汝形,暂代彼身——成!”
眨眼间,一尊高约七寸、与那“贺三”生前相貌别无二致的泥塑,瞬间成形。
陆远将其稳稳置于三才倒头饭的中央,又取出一根细长的“渡食簪”。
簪子一端插入泥塑口中,另一端则在三碗饭里各自轻点三下。
“贺三郎,以此身为凭,食此宴飨!”
话音刚落,那泥塑竟剧烈震动起来!
三碗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下至上迅速变黑、干瘪,所有精华都被一股无形之力抽干,尽数涌入泥塑之中。
而那泥塑本身,竟渐渐泛出活人肌肤般的温润色泽,腹部甚至微微隆起,显出饱腹之态。
待饭食的精华尽被吸走,陆远将泥塑小心单手捧起,面朝东方初升的残月。
此时约丑时末,阴气未散,阳气将升,正适合送阴灵。
陆远转头朝身后沈书澜一行人给了个眼色。
武清观的众人心头一凛,强行压下内心的狂骇,迅速将陆远先前让村长备好的三生抬了上来。
一只黑羽公鸡,一条青背草鱼,一头花斑乳猪。
三生皆未捆绑,却安静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是之前被陆远以符镇住灵魄,使其不觉痛苦。
沈书澜等人此刻的动作,多少带着些许木讷与呆滞。
显然,即便身在法事之中,他们也无法从刚才那份震撼中彻底回神。
半步天师啊……
十七八九岁的半步天师啊!!!
就算不论这年纪,单论道行,陆远也已是此地除了沈书澜之外,当之无愧的最高者。
一时间武清观众人有些无言。
之前那一声师叔……
真是除了陆远确实比他们年纪小之外,不管从辈分还是道行来看,叫的真是一点儿不亏……
此时陆远已经来到了三生旁。
以法刀轻划三生,各取一滴“灵血”,滴在泥塑头顶、胸口、丹田三处。
每滴一次,念一句:
“血食非为杀,慈悲渡汝饥。
一顿饱足后,好去莫回头。”
随后,陆远解去三生符咒,示意武清观众人将其放生。
黑公鸡振翅飞入山林,草鱼摆尾游入溪涧,乳猪蹒跚跑向田野。
此谓“活祭送阴”,生灵未死,但其“献祭”的意象与一滴灵血,已通过仪式被“坟头郎”接受。
最后一步。
陆远将饱食后的泥塑捧至桑树下,取出早已备好的“解缚符”。
将符贴在泥塑背上,诵《地缚解冤经》:
“汝身非汝,地脉为枷。”
“汝饥非饥,执念成疤。”
“今饱食毕,当归泉下。”
“桑树为证,怨消孽散。”
“解!!”
最后一个字吐出,符纸无火自燃!
那泥塑随之化作一滩散发着五谷清香的沃土,缓缓渗入桑树根部。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株诡异的野桑树,从树梢开始,叶片由暗红转为枯黄,簌簌飘落。
树干内部传来一阵细微的、类似叹息的“咔咔”声。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整棵树便已彻底枯死。
但在晨曦微光中,枯死的树干竟泛起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此乃执念化尽,灵气反哺地脉的祥瑞之兆。
盘踞地下的那七道黑气细流,也随之烟消云散。
完活儿。
做完这一切,陆远转头望向身后的许二小道:
“把山下的陈福顺他们叫上来,我交代点事儿。”
许二小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朝着山下哼哧哼哧地跑去。
没过多久,一条由火把组成的长龙便蜿蜒而来,村民们都到了。
“道长,完事儿了??”
陈福顺一上来,就带着满脸的紧张与期待凑过来问。
陆远点了点头,指着那株玉化的枯桑位置。
“在此地,立一衣冠冢,冢中无需尸骨,只埋三件旧物:一件旧衣,一双草鞋,一只陶碗。”
“冢前立一木牌,上书‘贺三之墓’。”
陈福顺听完,激动得连连点头。
“好好好!我这就安排人来弄!这就弄!”
“不忙。”陆远摆了摆手,继续道:
“此后三年,每年的清明、中元、寒衣三节,每家轮流来此供奉。”
“一碗热饭、一碟咸菜、一杯清酒即可。”
“无需山珍海味,只需家常温热。”
“三年之后,此冢可平,此地可复耕了。”
……
……
清晨六点半。
第一缕晨光照在枯桑玉化的树干上。
村里所有曾梦到矮小老者讨饭的人,在同一时刻,都感到腹中一阵轻松。
那无形的重担,就此卸下。
而陆远……
正坐在祠堂的院子里,一边等着开饭,一边……
疯狂地打着哆嗦。
为什么不进屋去热炕上?
没用。
陆远是阳气耗尽,寒气由内而生,火炕的热力根本透不进去。
只有这初升的太阳,才能让陆远感到一丝活气。
“道长,道长!!”
“好了!全好了!之前肚子里发胀的人,现在都舒坦了!”
陈福顺扯着嗓子,一边嚷着,一边快步冲进院子。
陆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力气说话。
看到陆远冻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的模样,陈福顺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他凑到陆远面前,小心问道:
“道长,饭都做好了,要不……给您端过来,都在院子里吃吧。”
陆远点头。
“成!”
陈福顺听到后赶紧转身去招呼人搬桌子。
与此同时,沈书澜一行人背上了木箱与包裹,来到陆远面前微微躬身问道:
“陆师叔,你接下来还有活计?”
陆远一怔,随后便是摇了摇头道:
“没了,这趟走完了,就该回观里。”
随后沈书澜便又是问道:
“那回观里后,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虽不知沈书澜为何这么问,陆远还是想了想说道:
“那就没啥事了,快大雪封山了,也出不去。
应该就是待在观里,帮着师父拾掇拾掇观里,接待下香客。
咋啦,有事儿?”
听到陆远肯定的答复,沈书澜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美脸蛋上,竟浮现出一抹清晰的期待。
“那既如此,陆师叔不如……随我回一趟武清观吧?”
嗯?
听着这话,陆远不由得一怔。
沈书澜见状,生怕他拒绝,连忙补充道:
“师叔您帮了我们武清观这么大的忙,自然该我爹亲自出面谢谢您。”
听到沈书澜的话,陆远眨了眨眼。
陆远还是拒绝了。
还不等沈书澜流露出失望,陆远便笑着摆了摆手。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等日后有空再说吧。”
“虽然这趟活计走完了,但我还有些要紧的事儿要处理一下。”
待会儿吃完这顿早饭……
他就该回宁远镇了。
该去直面那……危险级别二十星的超级大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