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点25分。
“你上班的地方在居民楼里？”我有些意外，仔细地打量了下四周，又是一个靠近郊区的没有物业监管的老式小区。
“不错。”奎总在一栋居民楼前站定，掏出手机播了一个号码。
“在我的映像里，在居民楼里办的公司大多应该不是什么正规合法的公司。”我实话实说。
“我这份工作不合法的程度比你想象中的严重多了。”奎总也实话实说。
“喂？大伟啊？我到了。”奎总的电话通了，“安全不？好的，我马上上来，我今天还带了个朋友来...不，不是，你别坑他，我哥们儿今天顺道过来陪我玩玩的。什么？不是不是，你放心，不是记者，更不是条子，我办事你不放心吗？不会乱说话的，好的好的。”
“你们不会是？”我大概能猜到一点了。
奎总挂了电话，理了理衣服，转头对我说：“我是传销课的讲师，待会儿上去，你说是我的司机，别多说话，看看就行了。”
我有点犹豫了，考虑要不要上去，传销组织听说可是非常邪恶的。
奎总看出我的顾虑：“要不你就在周围玩玩，等我下班，到时候我们再研究，为什么我这份工作没丢，还做的很成功？”
“你激我不敢上去？”
奎总笑，不说话。
“我上去。”我一咬牙，不能丢了面子。
“你放心，我把你带上去，就要好好把你带下来，虽然咱们不熟，但我要给小宝一个交代不是？”奎总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跟着上楼，“我有点怀疑我们上辈子是不是真的是刘备和诸葛亮了。”
“为什么这么想？”我跟上去。
“因为我发现，虽然刚认识，但是和你还是很谈的来，不像在社会上遇到其他陌生人，感觉总要防着点什么。”奎总扭过头看我,“还有，公司在六楼，我们爬慢点，不要太快，上去气喘吁吁的样子，不好。我做讲师的就是成功人士的典范，要有风度。”
“公司为什么不找个低一点的楼层？”
“万一有被骗进去的想逃出来，门被堵了，很直接的观念就想从窗户出去，六楼的高度有一定的威慑力。”
开门的是一个又黑又瘦的男青年，看上去挺老实的样子。他和奎总打了个招呼，警惕地看了看我，放我们进了门。
屋子里什么家具都没有，一堆人坐在地上，在听一个女老师上课。女老师身后一块小黑板，她正一手指着黑板一手挥舞着，口如悬河的讲着什么。
我听了两句听不懂，准确的说不是内容听不懂，而是老师使用的语言比较诡异，中文英文地方方言都夹杂在一起，我怀疑甚至还有少数民族语言在其中。
“这是我们金融学和心理学的讲师。”奎总悄悄告诉我。
“怎么还说英文？”我问。
奎总不说话，示意我看坐在地上的听众，我这才发现，里面尽然是外国人居多。
我有些冷汗：“现在传销组织已经走向世界了？”
“这玩意本来就是国外传过来的。这里是专门为外国人开的班，我们要帮助全球人类一起进步不是？”奎总将开门的小伙子拉过来向我介绍，“这是我们鼓楼区辅导站的站长李大伟，他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当年有个记者偷偷来我们这做暗访，还回去打算写本书，大伟哥拿了根臂力棒大白天独闯报社，硬是把那个记者腿打断了，因此他很受到上级的青睐，这么年轻已经是B级的成员了。”
李大伟仰起头，一副很得意样子。
我感到不寒而栗，连忙拍马屁：“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李大伟本来阴郁的脸色稍微有些友善起来，带着我们来到一个小房间门口，客气地让我们先进去休息，等女讲师结束再让奎总上课。
我跟着奎总进了门，悄悄问他：“你是什么级别的了？”
奎总关上门，招呼我一起坐在铺在地上的席子上，告诉我：“我是装B级的。”
“怎么讲？”
“我就是来这边上上课，假装B级的成功人士来给普通成员吹吹牛的，骗他们参加传销前途会是一片光明，因为我懂英文嘛，之前接触过他们的生活，所以吹起牛来比较自然，建业市这一片的外国人成功案例课都是由我来上的。我上一次课他们给一次钱，我不敢和传销组织的领导混在一起，那些人没一个有良心的，和他们混一起，迟早被害死。”
“不是说只要进来就会被洗脑嘛，我看你很理智啊。”
“我当初被同学骗进来，那帮***是帮我洗脑来的。他们那会对我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啊，对我比对他们亲爹还好，就是要让我感受他们集体的温暖，然后天天一起上课，讲故事，做游戏，先讲的都是一些让人无法反驳的大道理。然后再和他们的歪理硬拉上关系，一来二去人就迷糊了，特别是那种在社会上遭受挫折的人，最容易上当，让他们以为在这边找到了温暖和人与人之前的信任。”
“你中招了？”
“没有。”奎总笑笑。
“了不起。”我竖起大拇指，“怎么做到的？坚定的意志？”
“因为我上课从来不认真听讲，记得那会上了一个星期课，我的注意力一直在一位大胸脯的女成员身上，所以经常上了一天不知道他们讲的什么东西。”
“和你做游戏的时候呢？”
“我也在看那位大胸脯的女成员，做游戏也是三心二意的。”
“他们不是对你无微不至嘛？你直接提出来要那位女成员陪陪你不就好了？”
“我提过的，这边男女关系管的还挺严的，要为国家省塑料吧。我当时一提出要求，那个女成员立刻就被转移到别的分公司，就是另外的窝点去了。第二天我一看那位美女不在了，我就火啦！”
“你就走人了？”
“他们想得美，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赶我走我都不走了，天天在这边白吃白喝，不听课，不玩游戏，一定要他们把人给我调过来。按他们的话说就是影响极其恶劣，严重干扰了其他成员的正常学习生活。”
“后来呢？”我听得饶有兴趣。
“后来这边的高管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摆事实讲道理。可他运气不好，遇上我了，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和老师瞎扯淡，他们讲道理我就说瞎话找借口，上这么多年学，没哪个老师能说得过我的，初中时我就把我们女班主任说哭过。”
“......”
“后来他们逼我走，我说我不走，因为他们当初骗我进来的时候，说能发财，有好工作的。他们高管没办法，看我英文还不错又挺会说瞎话，就安排了这个兼职给我，专门负责外国人参加传销组织的培训工作，要我有时间就来上上课，平时不许在这破坏秩序。我想忽悠忽悠外国人的工作干了没事，只要不骗咱华夏人就好，就同意了。”
“...你无敌了。”我赞叹道，“那个劝你高管什么级别的？一定很牛逼吧。”
“这家伙是A级的，他也是传销组织里少数比较清醒的成员，他早看清了其中的猫腻，现在他就是为来骗钱而做下去的。这家伙农民兄弟出生，字都认不全。”
“文化程度这么低，怎么还没被洗脑？”
“有文化的人总是自我感觉很好，觉得发财应该很容易，所以容易上钩。”奎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文化程度越低的人，他们反而越懂得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不劳动就不会有饭吃。”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你们这级别是怎么分的？”
“一般进来是E级的，花3800块钱买我们一套产品就可以成为会员。然后拉5个人来就可以升级到D级，然后再慢慢升，C级，B级，A级，最高的级别是SB级。”
“你见过SB级的人物没？”
“谁也没见过，估计就是上级编出来的人物，一般A级就到顶了。”
“那你们这3800块钱到底是卖的什么东西？化妆品还是保健品？”
“那些玩意早过时了，这个传销组织卖的东西比较玄乎，你还是别问了，你要是知道了，你肯定会惊讶，怎么会有人相信可以卖这种东西赚钱。”
“说说看啊。”我兴趣更浓了。
“传销组织反正都是骗人的，基本上是拿不出真实产品的，所谓卖的东西都是‘理念’。”奎总解释，“因此这边的组织者觉得弄化妆品之类做样品骗人比较麻烦，于是他们就把这边卖的东西编的夸张点，这样就可以不用再去买样品了。”
“那到底是卖的什么产品啊？”
奎总顿了顿，说：“这边卖的产品是‘纯爷们’牌核动力战略机器人。”
门开了，李大伟站在门口招呼奎总：“到你了。”
奎总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我连忙也跟了出去，找了个地方，靠墙站着听奎总上课，尽量让自己和坐着听课的那些成员区分开。
奎总在众人的掌声中微笑着走上台去，开始了演讲，他用的是英文，看他的表情是讲的绘声绘色，底下的听众也是听的如痴如醉。
我悄悄问身边那位刚下来的女讲师，奎总老师在说些什么？
女讲师低声告诉我：“蒋老师在说自己现在是如何如何成功的，说他中午在香格里拉饭店刚吃过饭过来，中午吃的酒席，一个菜就价值388元钱，告诉大家现在努力点，吃点苦，将来也能象他一样。”
我突然联想到中午我们吃盒饭时的情形，三个人每个人只是点的七块钱的盒饭，却不停添饭，愣是吃了盒饭摊子老板一锅饭，结果被老板鄙视了。
想到这，我不由得感到面红耳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