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如霞,缠满了东宫的廊柱,喜烛的光晕淌在金砖地面上,暖得晃眼。
宿鸢敛着衣摆,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贴着游廊的暗影往前走。
偏殿的窗半敞着,里头飘出淡淡的甜香。
东宫厨娘是在给萧命备下的醒酒汤。
用蜂蜜、银耳和莲子熬的,清润解腻,之前在这里喝过。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刚被袁柊支去前殿帮忙搬贺礼,此刻殿内空无一人。
宿鸢推门而入,反手闩上了门。
她走到炖盅旁,指尖在袖中摸索片刻,捏出那只通体黝黑的蛊虫。
蛊虫极小,在她指腹上微微蠕动,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什么都好,就是颜色太黑了不好看。
她微微嫌弃,垂眸看着盅里翻滚的汤羹,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眼底的冷光。
三皇子萧洵好毒的计。
她昨夜算出来萧命有难,萧洵在皇上的御膳里下蛊,再将祸水引向大婚的太子。
萧命本就因手握兵权遭皇上忌惮,届时皇上在东宫宴会蛊发,满朝文武只会认定是太子为夺权而下的狠手,届时百口莫辩,唯有死路一条。
她不能让萧命出事。
宿鸢抬手,将指尖的蛊虫凑近炖盅。
热气拂过蛊虫的身体,它顿时躁动起来,细足疯狂地扒拉着她的皮肤。
她指尖微微一松,蛊虫便如一道黑影,“倏”地落入了滚烫的汤羹里。
几乎是瞬间,蛊虫便在高温中化作一缕极淡的黑烟,无声无息地融进汤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汤羹依旧翻滚着,甜香更甚,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错觉。
宿鸢盯着炖盅看了片刻,确认无误,这才伸手拿起汤勺,轻轻搅了搅。
银质的汤勺碰撞着瓷盅,发出清脆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偏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放下汤勺,理了理衣袖,确保自己身上没有沾染上任何异样。
而后,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朝外望了望。
前殿的方向传来喧天的鼓乐声,宾客的欢笑声、碰杯声隐约可闻。
萧命一身大红喜服,正站在殿门口迎客,身姿挺拔,眉眼含笑,时不时看向她这边。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大小姐,您还在里头吗?太子殿下那边快敬完酒了,这醒酒汤……”
袁柊压低了声音,凑在门前试探着问。
宿鸢应了一声,转身打开殿门。
“醒酒汤温着正好,”她声音平稳,指了指炖盅,“你端过去吧,小心烫。”
袁柊应了声“是”,麻利地端起炖盅,脚步轻快地往前殿去了。
宿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红绸掩映的回廊尽头,眼底的最后一丝温度缓缓褪去。
父子蛊,同蛊同症。
皇上蛊发,太子亦蛊发。
世人只会疑,究竟是谁,能同时对皇上与太子下手?
答案自然只会指向那个野心勃勃、与太子势同水火的三皇子。
她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一片红绸碎屑,转身,隐入了更深的暗影里。
远远地看着回到座位上的吉祥,她嘴角一抿,快步走了过去。
“小...廖兄,你回来了。”
吉祥差点又说漏嘴,赶紧改口。
宿鸢坐下来,捏起酒杯目光看向萧洵身边的那个素衣女子,嘴角微微一勾。
刚回东宫那天夜里,萧命和他提起过,萧洵府上来了一个面生的女子,好像是在筹划什么事情。
她连着算了几卦,但都是看不清萧洵所谋之事。
无奈之下,他替萧命卜了一卦,果然在大婚当夜,他会有生死劫。
这两天,她养精蓄锐整顿好就替他卜算,也就在昨天夜里,才算出来萧洵所谋之事。
大婚当即又没有更稳妥的办法,权宜之下,只得出此下策,以父子蛊解围。
萧命端着醒酒汤,放到皇帝面前。
宿鸢拉着吉祥起身,淡言一句“时辰到了”,直接离开宴席。
她们在假山后换下男装,穿上了一身喜庆的婢女衣服,朝着东宫正殿走。
不到一刻钟,前面就乱起来,有人高喊着叫太医。
“小姐,您这唱的是哪出戏啊,吉祥到现在都没懂?”
“一会你就懂了。”
宿鸢和吉祥停在正殿外不远,假意收拾东西,实际上是看着正殿内的情况,
果然,那个陪嫁的老妈子从婚房跑出来,大喊着太子妃晕倒了。
皇帝、太子、太子妃同时出事!
宿鸢看着她的身影,立即跑过去。
“您先别急,我这就去请太医。”
说着给吉祥使了个眼色往另一个方向走。
吉祥跟在她身后,前后看了看:“小姐,咱们不是要去请太医吗?”
“请太医?请什么太医?”
“刚刚......”
吉祥的手往后一指。
“喜香蛊,我放在你衣角了,太子妃盛装打扮,香气弥漫,自然会吸引蛊虫了。”
这么一说,吉祥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嘴角一勾。
“让她跟小姐抢太子殿下,不救她。”
宿鸢可管不得这些,提前到太子平日休息的偏殿外。
没多久,众人抬着太子慌慌张张的进去。
“你怎么知道会来这?”
吉祥说着唇语。
宿鸢淡淡一笑。
这里离刚才他敬酒的地方最近,自然会把他抬到这里来。
再说了,提前吩咐好的,要把皇帝和太子分开,他肯定出不了错。
袁柊站在门口,看着迎上来的人,脸色一沉。
“小廖,取些热水给太子擦脸。”
在萧洵走近的那一刻,宿鸢转身应下离开,避免了和他照面。
“三皇子。”
袁柊走上前,微微颔首。
“我来看看太子殿下。”
“太子在里面诊治,三皇子留步。”
袁柊抬起胳膊,嘴角挂着浅笑,不卑不亢语气正好。
萧洵眼神微沉:“你这是在阻拦我?”
“属下不敢,只是太子殿下突然病重,还望三皇子见谅。”
袁柊脸上的笑明显,只不过那笑意不达眼底。
里面的太医跑出来,满脸慌张:“来,来人呐,快去请苏太医!”
他说的苏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苏炳堂,他这样一喊,代表着太子的情况不好。
萧洵往里面看了一眼,眉头轻轻一皱,眼里竟带着几分疑惑转身离开。
宿鸢在角落里看着他离开,这才端着水盆出来,径直地走进去,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萧命,趁着太医不注意,拿着银针在他的手腕处轻轻一扎。
袁柊这才松口气,不禁摇了摇头。
这两个主子,真是敢豁出命啊,只是这样紧迫,我可真是有点遭不住啊。
他暗暗地想着。
“这可怎么办,苏太医再不来,太子殿下恐怕就要不行了!”
“谁说不是啊,可现在陛下情况未明,估计一时间他脱不开身。”
“这么好端端地,陛下和太子殿下竟然会同时发病,这大喜的日子...”
忽然两个太医对视一眼,后话谁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