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觉得自己像个被贴满了欠条的破麻袋。
幽冥的烙印在魂儿里,林鸦的锁链缠在手腕上,楚长庚的剑痕刻在胸口上。现在他体内空空荡荡,那点借来的“剑誓生机”被黑卡榨得一滴不剩,就剩下原装的、可怜巴巴的三天阳寿,以及一种被掏空了未来的、沉甸甸的虚弱感。
他瘫坐在柜台后面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破椅子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楚长庚则像个入定的冰雕,盘坐在角落里,怀抱着他那把“折星”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酒馆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灰尘在从门板裂缝透进来的光柱里跳舞。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阿九心里骂翻了天。挖出个宝贝,没享受到半点好处,先成了三方债主的公共财产。这黑卡哪是什么天命图录,分明是张“催命符”!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谁爱要谁要去!可看看角落里那尊冰雕……扔得掉吗?估计他刚有这想法,那“折星”剑就能把他捅个对穿。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当口,酒馆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彪哥那种粗暴的踹门,也不是林鸦那种鬼鬼祟祟的潜入,更不是楚长庚那种无声无息的靠近。而是一种整齐划一、带着某种规章制度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叶摩擦的细碎声响,由远及近。
阿九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挣扎着探出半个脑袋,透过门板的裂缝往外瞅。
这一瞅,差点让他魂飞魄散。
只见灰扑扑的街道上,来了整整一队人马!大约二十人,清一色穿着大胤皇朝制式的玄黑色镶红边官服,腰间佩着统一制式的【破罡刀】,刀柄上刻着皇朝徽记。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穿着深绯色官袍,官帽戴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捧着一个卷起来的、明黄色的绸布卷轴。
他身后那些官差,个个气息沉凝,眼神如鹰隼,步伐稳健,明显不是彪哥手下那些混混能比的。这是大胤皇朝官方的人!而且是精锐!
他们怎么来了?难道是因为昨天彪哥来闹事,惊动了官府?不对啊,这“灰烬之角”是三不管地带,皇朝的律法在这儿就跟废纸差不多,官府平时压根懒得管这里的破事。
那队官差在酒馆门口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无声地散开,隐隐将酒馆包围了起来。那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让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为首的中年官员,目光扫过酒馆那扇摇摇欲坠、还带着彪哥脚印的木门,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朗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官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里面的人,听着!本官乃大胤皇朝钦天监下属,‘异常事务清缴司’主事,赵德明!奉旨办案,速速开门!”
钦天监?异常事务清缴司?
阿九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虽然是个底层小民,但也听说过钦天监的名头。那是皇朝里观测天象、推算历法、偶尔也负责处理一些“神神鬼鬼”事情的衙门。这“异常事务清缴司”,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是为黑卡来的!绝对是!
阿九腿肚子都在转筋,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楚长庚。
楚长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抱着剑的手纹丝不动。仿佛外面来的不是皇朝官兵,而是一群路过的蚂蚁。
他这镇定的态度,让阿九稍微定了定神。妈的,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反正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来,走到门后,颤声问道:“官爷,有什么事吗?小店还没开业……”
门外的赵德明似乎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对身后使了个眼色。
两名官差上前,也不见他们如何用力,只是用手在门板上一按一推。
“咔嚓!”
那扇本就濒临破碎的木门,连同门闩一起,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一地木屑。
阳光和官兵们冰冷的目光一起,毫无阻碍地涌进了这间破败的酒馆。
赵德明迈步走了进来,官靴踩在木屑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整个酒馆内部——翻倒的桌椅,碎裂的酒坛,墙壁上纵横交错的剑痕,以及瘫在柜台边脸色惨白的阿九,还有角落里那个抱剑而坐、气息冰冷的青衫剑修。
他的目光在楚长庚身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微微收缩,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凡,但并未多说什么,很快又重新聚焦到阿九身上。
“你,就是阿九?”赵德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小人……”阿九硬着头皮回答,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雪地里。
“昨夜至今,此地有异常规则波动,涉及幽冥寿元转移及未知高位格力量干涉。”赵德明像是在宣读调查报告,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敲在阿九的心上,“经钦天监监测判定,波动源头与你,以及你手中疑似‘禁忌物’的物品有关。”
他抬起手,扬了扬那卷明黄色的绸布卷轴。
“现奉皇命,对此事进行处置。”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钉在阿九脸上,“你有两个选择。”
阿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负隅顽抗,视同谋逆。本官有权将你就地格杀,并收缴一切可疑物品。”赵德明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
阿九冷汗唰就下来了。
“第二,”赵德明话锋一转,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绸布,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符,还盖着鲜红的皇朝玉玺和钦天监大印,“自愿上缴‘禁忌物’,并接受皇朝监管。作为补偿,皇朝将为你清偿名下所有‘幽冥连锁’魂债,并特批你‘皇城永久居住权’一份。”
啥?!
阿九以为自己听错了。
清偿所有魂债?皇城永久居住权?
这条件,好得有点不像话了!要知道,皇城那可是大胤皇朝的核心,灵气相对浓郁,虽然也被九霄财团控制,但安全有保障,机会多多。能在皇城有个永久户口,是无数底层修士和平民挤破头都求不来的!更别提还能摆脱幽冥那笔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债!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有那么一瞬间,阿九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愿意!”了。
但……他瞥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无动于衷的楚长庚,又摸了胸口那冰冷的剑痕印记。这官方,来得太巧,条件开得太好,好得让人心里发毛。
而且,“自愿上缴”、“接受监管”……听起来怎么像是要把他和卡片一起打包带走,关起来研究?
还有,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幽冥魂债的具体情况都摸透了?这钦天监的监测能力,也太恐怖了吧?
“官爷,”阿九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就这么简单?把东西给你们,我就能免债,还能去皇城落户?”
赵德明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近乎僵硬的微笑:“皇恩浩荡,念在你年幼无知,又是初犯,故特开恩典。只要你配合,之前一切,既往不咎。”
他朝着阿九伸出手:“将‘禁忌物’交予本官吧。”
阿九看着那只保养得宜、却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里那张冰冷的黑色卡片。
交出去?摆脱所有债务,去皇城开始新生活?
这个诱惑太大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没有了魂债压身,没有了彪哥骚扰,在繁华安全的皇城里,哪怕做个最普通的小贩,也比在这“灰烬之角”等死强一万倍!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就要把卡片递出去。
就在这时——
“蠢货。”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碎冰撞响,从角落里传来。
是楚长庚。
他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刚才那两个字不是他说的一样。
阿九的手猛地顿住。
赵德明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射向楚长庚:“阁下何人?在此妄议皇命,可知是何罪过?”
楚长庚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皇朝‘天命值’,还剩多少?”
此言一出,赵德明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公式化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到痛处的惊怒和阴沉!
阿九也是心头一震。天命值!他听刘老头吹牛时提起过,据说是维持大胤皇朝存在的根基,龙椅需要不断用“天命值”续费,一旦耗尽,国运崩塌,皇朝倾覆!这可是皇朝最高机密之一!这冰块脸怎么知道的?还敢当面问出来?
“放肆!”赵德明厉声喝道,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妖言惑众!拿下这个狂徒!”
他身后两名官差立刻应声而出,身形如电,带着凌厉的气势扑向楚长庚!刀未出鞘,但那裹挟着官方气运的压迫感,已经让阿九感到呼吸困难!
楚长庚终于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睁眼的刹那,整个酒馆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那两名扑来的官差。
只是他怀中的“折星”剑,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灵魂的剑鸣!
“铮!”
那两名官差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冰刺的墙壁上!脸色瞬间煞白,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他们甚至没看到对方出剑,仅仅是一声剑鸣,就差点破了他们的护身罡气!
赵德明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无比的神色。他死死盯着楚长庚,一字一句地道:“好强的剑意!你到底是……”
楚长庚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目瞪口呆的阿九,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们不是来帮你,是来接盘。”
“接盘?”阿九没听懂这2025年的新鲜词儿。
“皇朝天命值濒临枯竭,龙椅不稳。”楚长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你这张‘图录’,能改写规则,在他们眼里,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帮你清偿魂债?那点代价,比起可能补充的‘天命值’,微不足道。皇城户口?不过是把你圈养起来,更方便、更安全地抽取你,以及这张图录力量的牢笼。”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你签了那份协议,就等于自愿将自身一切,包括未来可能通过图录获得的所有‘收益’,全部‘抵押’给了皇朝。他们发行的,不是补偿,是‘天命债券’。买你的命,不过是第一笔投资。”
阿九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债券?抵押?圈养抽取?
原来这看似优厚的条件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惊天阴谋!皇朝不是来救他的,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新的、可能产生巨额“利息”的“资产”来收购!一旦签字画押,他就不再是他,而是皇朝的一个“人形矿脉”,直到被彻底榨干价值!
难怪楚长庚骂他蠢货!
赵德明脸色铁青,显然被楚长庚说中了要害。他不再掩饰,眼神变得阴鸷狠厉:“一派胡言!妖徒乱法,罪加一等!所有人听令!格杀勿论,夺取禁忌物!”
“哗啦!”
酒馆外所有的官差瞬间抽出了腰间的【破罡刀】,雪亮的刀光映照着他们冰冷的脸庞,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将整个酒馆牢牢锁定!
阿九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看着赵德明那撕下伪善面具后的狰狞,又想起楚长庚那冰冷却真实的警告……
去他妈的皇恩浩荡!去他妈的皇城户口!
这哪里是接盘?这分明是抢盘!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黑色卡片,因为用力,指节都变得发白。
一股被欺骗、被玩弄、被当做物品算计的怒火,混合着之前的恐惧和绝望,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你们都想抢是吧?
你们都把我当肥羊是吧?
老子偏不让你们如意!
他赤红着眼睛,看向脸色阴沉的赵德明,又看了看那些步步紧逼的官差,最后目光落在依旧稳坐钓鱼台的楚长庚身上。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脑海里燃烧起来!
你们不是要抢吗?
不是要接盘吗?
老子让你们接个大的!
他举起手中的黑色卡片,不再针对某个人,而是对着这方天地,对着这该死的世道,发出了嘶哑的、却带着无尽恨意的咆哮:
“检索目标:‘大胤皇朝官方人员’!检索关联项:‘天命债券’!锁定所有持有者或关联者!”
卡片剧烈震动,信息狂涌!
【检索到目标群体:大胤皇朝钦天监异常事务清缴司成员(22人),均与‘天命债券’次级市场有微弱关联(持有小额债券或享有债券分红福利)。】
【是否进行群体性规则操作?警告!群体操作手续费极高!目标存在皇朝气运庇护!】
“别他妈警告了!”阿九状若疯魔,体内那仅存的三天寿元都在燃烧,“操作!给老子操作!目标——强制清偿他们名下所有‘天命债券’!用他们自己的寿元,现场支付!手续费……老子付了!”
他把自己,把那三天寿元,连同未来可能被透支的一切,都赌了上去!
【指令确认!启动群体规则修正:强制清偿“天命债券”!】
【支付方式:目标群体寿元抵扣!】
【手续费计算中……手续费为:操作总额的50%(由发起方承担,已透支未来寿元!)】
【执行!】
嗡!!!!
黑色卡片爆发出的光芒,不再是针对个人的细流,而是一片恐怖的、如同潮水般的漆黑波纹,以阿九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酒馆,以及门外的所有官差!
“啊!”
“我的命……!”
“怎么回事?!”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包括赵德明在内,所有官差都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从他们生命本源中抽取着什么东西!他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皱纹爬上额头,头发失去光泽,仿佛在短短几秒钟内,苍老了十岁、二十岁!
他们体内那点微薄的、与“天命债券”相关的“权益”,被黑卡霸道地强行“变现”,用他们自己的寿元给强制“兑付”了!
而作为发起者和手续费承担者,阿九承受的反噬更为恐怖!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扔进了绞肉机,每一个念头都在被撕裂,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中竟然夹杂着几缕诡异的黑色气流!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视线迅速模糊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那一直端坐不动的楚长庚,终于动了。
他拔出了怀中的“折星”剑。
剑光如水,冰寒彻骨。
然后,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九被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呛醒。
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酒馆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转动眼珠,看向四周。
酒馆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是那些官差。他们没死,但一个个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变成了白发苍苍、奄奄一息的老人,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那把曾经代表皇朝威严的明黄色卷轴,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在地上,沾染了污秽。
赵德明躺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涣散,嘴里兀自喃喃着:“妖……妖法……逆贼……”
而楚长庚,依旧站在那个角落,手中的“折星”剑已经归鞘,剑鞘上沾染了几点新鲜的血迹。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他的目光,正落在阿九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阿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
那张黑色的卡片,依旧紧紧握在他手里。卡片表面,似乎比之前更加幽暗深邃了。
他脑海中,最后浮现出的是卡片强制反馈过来的、冰冷的信息:
【群体强制清偿执行完毕。】
【总计清偿“天命债券”份额:微小。】
【总计消耗目标群体寿元:约150年。】
【规则手续费:75年(寿元,已透支接收方未来寿元)。】
【“大胤皇朝”天命值波动:-0.0001%。】
【警告!接收方未来寿元透支严重!濒临规则抹杀边缘!】
阿九看着那“透支严重”、“濒临抹杀”的字眼,又想哭,又想笑。
他好像把事情搞大了。
官方接盘?
他直接把盘给砸了。
虽然只是砸了个边角料。
但真他妈爽啊!
虽然代价是,他感觉自己离真正的死亡,可能只剩下一步之遥。
楚长庚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冰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认可?
“做得不错。”他难得地夸了一句,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冷,“现在,你正式上了皇朝的黑名单了。”
阿九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了内伤,咳出一口血沫子。
“债多……不愁……”
他现在,是幽冥、林鸦、楚长庚,外加整个大胤皇朝的四重债务人。
这提款机当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怕是也没有来者了。
而酒馆外,远处的巷口,一个抱着酒葫芦的身影咂了咂嘴。
“嘿,直接硬刚皇朝债券?这小子比我想的还疯!看来得赶紧‘债转股’,不然这优质资产真要爆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