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洵和陈沅这里,情况又有不同。
这还是窦洵和陈沅认识以来第一次结伴行动,照理说需要一些磨合的时间,但也不知是这两人都太超然物外了,还是在不必照顾卫桓和薄望的感受以后纷纷放开了手脚,总之这第一次合作顺利得不能更顺利了。
她们用的探查方法要比卫桓他们直接多了——
私闯民宅,直接查。
她们先选中一户妖气比较重的人家,然后由窦洵出面敲门,当屋内主人出来开门的时候,窦洵用幻术定住他们,陈沅直接带着她的法器符篆闯进去翻找可疑之处。
窦洵就负责一直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陈沅查完出来,她再走。幻术解开以后,开门的屋主人只会茫然地摸摸头,嘀咕一句“没人啊”,走回屋里,无事发生。
如是查了十一二户,她们找了个没人地方坐下了。
陈沅冷静道:“妖是一点没看见,但怪事十分之多。”
窦洵:“洗耳恭听。”
陈沅依次同她分析自己看到的东西:
“首先,这村子是靠采珠致富,可我以往也见过以采珠为生的人,无不险多而利少。珠蚌不好养,珠商又会压价,采珠虽一时利厚,养一家足以,养百家却不足。”
“汉中郡依傍水域,鱼米丰厚,又不是无地可耕,农耕显然比养蚌采珠更稳妥。”
“其次,且不说一个贫瘠小村如何陡然之间靠采珠致富,便是他们真的以采珠为业,总该有些全民采珠的风貌吧?没有,我一点儿都没看到。这些人家里富得流油,但一缺少采珠用具,二见不到主业采珠的青壮劳力。”
“我翻了他们的契书,也是田宅契约为多,连养蚌水塘的契书都没有。若是只采野蚌,哪儿来的那么多野生珠蚌可采?”
“最后,我觉得我可能找到妖气的来源了。”
陈沅在自己腰后摸了一下,拔出来一样东西,递给窦洵:“每户人家的内室,都有一口盛满清水的水缸,缸里都养着这玩意。”
窦洵:“你直接给它偷出来了?”
陈沅:“对,你快看。”
窦洵把她偷出来的那物什拿过来。其实,就是个洗刷干净的河蚌,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异常。
窦洵掐了一下蚌缝,没打开,可见是活的。她却没从里头感受到任何妖气,这显然不是一只小妖。
但能让陈沅注意,它总该有点儿异常,窦洵想了想,就徒手把它掰开了。
蚌壳打开以后,陈沅也凑过来看。
张开的蚌壳内、鲜活又苍白的蚌肉之中……并没有她们设想的珍珠。
蚌肉里是一块……蚌肉?
窦洵两根手指把那块不属于这只蚌的肉捏了起来,陈沅也一脸疑惑。
“蚌肉里边儿夹蚌肉?难道我猜错了,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只蚌,是因为蚌肉夹蚌肉是这儿的一道名菜?”陈沅开始自我怀疑了。
窦洵看了又看,起初似也有些想不明白,但很快,她眉头一释,笑了:“不,还好你聪明,把它偷出来了,否则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这就有头绪了?”陈沅看看那块肉,又看看窦洵,心道果然小妖的事儿,还是得靠大妖查,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窦洵道:“你知不知道太岁?”
“我当然知道了。”陈沅道:“岁星自西向东升落,每十二年绕天一周,有别于星辰日月东升西落的常律,所以观星者假设一星为‘太岁’,与岁星同样十二年绕天一周,但运行方向相反,以便于纪星占卜。”
但天上的星星,跟地上的蚌肉有什么关系?陈沅心念电转,陡然间想到了一个此时还极为罕闻的传说,于是说起了太岁的另一则传闻:
“太岁十二年运行一周,每年对应一个地支,观星占卜者认为太岁每年对应的地支方位为绝对的尊位,忌动土地,所以有些地方会形容放肆大胆之举为‘太岁头上动土’。”
“后来有人在土中发现古怪不可轻动之物,也以太岁代称。其中较为有名的,应该是被名为太岁的肉灵芝。传说肉灵芝是太岁运行到对应方位后,土地中无故出现的活肉,食之可以成仙……”
说到这里,陈沅忍不住了,伸手一指那块被窦洵捏在手里的、可怜兮兮的蚌肉:“你是说这玩意是太岁肉?!”
陈沅其实不相信太岁传说,因为她娘还活着的时候带她去找过,而且还真的找到并且吃了一口。
她和她娘吃完以后一致觉得,那东西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但确实没什么超凡之处,只是一块古怪的肉而已,不可能有让人成仙的效力,估计跟太岁星也毫无关系,纯粹是民间一种有趣的遐想罢了。
娘,难道我们当年吃了假货?陈沅惊疑不定地看着窦洵捏着的那块不完整的蚌肉。
窦洵笑得更加春风和煦了:“当然不是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关于肉灵芝的传说很有趣,而且没准就跟我们在查的这桩事有些关系。”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认为吃了非凡之物就会得到非凡的好处,原是一种淳朴的好奇。但在某些时刻,它或许是残忍的真相。”
陈沅想了想,渐渐的,也察知到了窦洵的用意。
“你的意思是,人通过食用妖怪的肉,来得到妖怪的一部分能力,是真的可行的……”
陈沅说得有些迟疑。
她虽然自幼学习捉妖术,但血脉本行其实还是巫术。她从小到大连真妖都没见过几只,难免对其缺乏了解。
窦洵点了点头。
当年长陵邑那些吃妖的贵人们,吃尽草木鱼虫、飞禽走兽,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其中固然可能是吃的小妖道行太低的缘故,但更有可能的还是他们被术士们设法欺骗了。
但那些连富商豪贾、达官显贵都吃不到的“真妖”,有可能在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村落中,被一群土里刨食的村民一饱口福么?
陈沅看着那块在光下了无生机的肉。那显然是从一只蚌身上零割下来的,并不完整,但她现在才注意到,从切割的形状而言,这块蚌肉可能曾属于一只体型大到并不正常的蚌。
刚才的那个问题,她想,答案或许是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