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钗子,怎么卖?”路沉拿起那支贝钗问道。
摆摊的是个干瘦老者,抬眼看了看:“三百文。这可是从南洋省收来的好物件,你瞧这做工,别处可没有。”
路沉没还价,从钱袋里数出三百枚铜子递过。
老者收了钱,用张粗草纸将钗子仔细包好递过去。
路沉收入怀里放好。
夜深了。
路沉没去睡那大通铺,那儿人挨人、人挤人,汗气、脚臭、霉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脑仁疼,他打算就在大厅里对付一宿。
车队里走惯江湖的老人也多有这么干的,马管事就在不远处的墙根摊开了铺盖。
路沉找了条靠墙的长凳,和衣躺下,刀枕在臂下。
次日拂晓,众人启程,下午未时,抵达了焦虢商埠。
北地山峦起伏,河网密布,水路四通八达,商贸借此地利颇为兴盛。
焦虢商埠规模甚大,商船往来如梭,货栈林立,埠头人声鼎沸,市肆连绵,比文安县更为喧腾繁闹。
金铭将众人安顿在客栈,嘱咐“好生休息,别惹事”,便领着马管事匆匆离开,看方向是往大货栈、牙行聚集处去了。
收粮是正事,价钱、成色都得他亲自去谈。
路沉站在客栈二楼廊下,望着街上,叫卖声、还价声、车轮声、力夫的号子,各种声响翻滚着扑面而来。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下楼,既无事,便打算在这陌生的商埠里随处走走。
焦虢街上,铺面挨着铺面,里头陈列着种种闻所未闻的奇物异宝。
让从未出过县城的路沉,瞧了个新鲜。
他走走看看,不买什么。不觉间拐进条僻静巷子,几个小孩正在里头追打笑闹。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得急,回头与同伴嬉笑,没看前路,一头撞在他怀里。
“哎哟。”男孩捂着脑袋站稳,小脸慌张:“对不住,哥哥,我没看见。”
路沉低头看了看他,摆摆手:“没事,玩去吧。”
男孩咧嘴一笑,转身又呼喊着同伴,风一样跑远了。
.....
男孩和同伴鬼祟地钻进一条窄巷后,从怀里掏出个灰扑扑的钱袋,得意地掂了掂,对其他几个孩子炫耀:
“成了!沉甸甸的,少说有七八两!”
“快打开看看!”几个孩子围上来,催促道。
男孩嘿嘿一笑,解开绳扣,往手心里一倒,几颗小石子滚了出来。
巷子里一静。
“钱袋子里为啥装的是石子?”
一个孩子愣愣地问。
男孩脸上的得意僵住,慢慢涨红,气得把钱袋和石子狠狠摔在地上,跳脚骂道:
“操他妈啦,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穷酸货!兜里就揣几块烂石头装相!”
几个小孩像霜打的茄子,正悻悻地盘算着再找下一个“生意”。
那领头的男孩却忽然脸色一变,慌忙伸手往怀里一摸,空的!
“糟了!老子的钱袋呢?”
他急得翻找,那可是他今日开张的全部所得,足足二两银子呢。
“哇——”
男孩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几个小孩也彻底慌了神,围着他手足无措,急得抓耳挠腮。
此时,路沉并未走远,手里捏着个绣了朵歪荷花的钱袋,他松开袋口瞅了眼,几块碎银加一把铜子,顶多二两。
焦虢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捞偏门的不少。
路沉本就是混黑道的,早防着这一手呢,想偷他?做梦去吧!
他将钱袋收入袖中,心下暗忖:手倒是快,可惜眼拙,性子也毛躁,那几个小毛贼,还得多练啊。
平白得了二两银子,路沉心情颇为不错。
在街市上闲逛一圈才回客栈,刚进门,马管事就从里头风风火火冲出来,一脸急色:“路沉,你跑哪儿野去了?不是叫你老实待在客栈么。”
路沉怔了怔:“只在左近走了走。出什么事了?”
“唉,先别问,随我来!”
马管事拽着他就走,一路小跑,赶到一座门面颇大的商铺院前。
院门敞着,里头聚了二三十人,有穿着体面的掌柜,也有持兵器的武人,三三两两站着,气氛有些沉。
金铭一见路沉,眼睛登时亮了:“路兄弟,你可算来了,害我好等。”
路沉看了眼院里神色各异的众人:“出什么事了?”
金铭面露焦急:“咱还是晚了一步,附近几个县有实力的粮铺都得了信,全派人来抢这批粮,几家谁也不肯退让,吵了半晌,没个结果。”
路沉问:“那如何是好?”
“黑水县泰丰号的东家提了议,按老规矩,以武斗定输赢。各家出一人,擂台上见真章,谁赢,这批粮就归哪家。公平,也省得再磨嘴皮子。”金铭道。
路沉了然:“金兄是要让我上擂台?”
“正是!”金铭急切道:“此番出行,我身边能打又信得过的,只有路兄你了,这批粮我势在必得,只要路兄能赢,酬金我再添二十两!”
金铭先前就许了这趟酬金加倍,再添二十两,拢共便是四十两。
这数目着实让人心头发烫,可路沉没急着点头。
“对手是何来路?”他问得谨慎,“要是有外劲的高手坐镇,我上去也是白给。”
“路兄放心。”金铭脸上露出些古怪笑容,“对面不过是个小孩。”
路沉疑惑:“小孩?”
“正是。也不知广源号从哪儿寻来个小男孩,看着年岁不大,手段却凌厉得很。前头几家请的武人,三两下便被他放倒了。”
金铭看向路沉,目光殷切,“路兄,只要你能胜了那小子,这批粮便是咱们的。”
这时,一个穿着宝蓝缎面皮袄、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踱步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熟稔的戏谑。
“金小三,你请的帮手到底来没来?大伙儿可都等着呢。”
这人正是广源米店的少东家戴信,同是文安县人。
与金铭自小相识,彼此知根知底,言语间便少了许多客套。
金铭冷哼一声,挺了挺胸:“来了,现在就能打!”
“行啊。”
戴信笑眯眯地,目光在路沉身上扫了一眼,又转回金铭脸上,语气笃定,“不过你这趟,恐怕是注定要白跑一趟喽。”
他说完,不再理会金铭,转身朝院中一侧走去。
院角摆着张铺了厚锦垫的太师椅,椅上坐着个红衣小男孩,看着不过十二三岁。
他跷着腿,两只小手正不老实地在身边两名美貌丫鬟身上游走。
丫鬟们低眉顺眼,一个用银签子喂他蜜饯,一个端着热茶候着。
旁边方桌上堆满了各色零嘴:烧鸡、酱鸭、卤蹄髈、各色糕点、糖画、冰糖葫芦、炒货干果……铺排得满满当当。这架势哪像打擂,倒像哪个富贵窝里的小祖宗出来看戏解闷。
戴信走到他跟前,腰不自觉地弯了些,谄媚道:
“姜少爷,还得劳烦您动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