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昆仑悬圃，增城九重
身为司法天神，杨戬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当他想起要去看看在三妹那里的应龙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正巧此番无事，他决定去看看三妹，顺便看看那条应龙好了没有。
越过重重白云，他带着哮天犬来到了华山。
山间的小庐没有找到人，倒是在山下的水边看到应龙化成人形，正在那里向河里扔着小石子。他的右翼已经收起，单留左翼拖在外面，看到杨戬出现也只是盯着他不说话。他的眼睛也已经恢复，一双银瞳正因正午的阳光刺眼而微微合上。
待杨戬走到他身边，他终于开口：“你杀了什么妖怪去顶罪？”听不出情绪，似乎在记忆恢复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原本跳动的银色，现在更近似银灰色。
“取了鬼车一头——”坐到他身边，杨戬说，好像谈论天气一般平淡。
“鬼车？”翾云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后干笑两声，“你居然能找到它？不容易啊！你是来找三圣母的吧，她去东海去了。”
“你的翅膀怎么样？”依旧是谈论天气的口气。
“反正现在不需要飞去哪里，天气这么好，风和日丽，而且这条河里面的小龙满会下雨的。”瞥了一眼拖在身后没有知觉的雨翼，翾云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他在这山山水水中已经看着日升月落千次，这个人间，很多事情在数载中就会灰飞烟灭，即使那些帝王将相巍峨的陵墓，也会变成农夫渔樵耕种砍柴的田岭……
“你认识这个吧？”杨戬手中出现一块玉牌，那日去沱江，哮天犬在废墟里发现了这块刻着字的玉牌，上刻着“遗吾伊人，永既不离”八个字。
看到这个，翾云忽然腾地一下跳起来，死盯着杨戬手中的东西，末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东西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由它所在之处，”看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杨戬想起在沱江江底看到的景象。有此玉牌，又有女魃那日所言，不禁觉得翾云和治水的禹王之间似乎有着什么说不清的关系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打扰娇的安宁？”翾云问，“你们神仙不懂得尊敬亡者吗？”几乎同时他的右翼迅速从体内长出，空中立刻有阴云集聚，一种要打雷的前兆。
“娇？亡者？”这一质问让杨戬一愣，难道这个东西不是他的吗？“此物乃我在沱江发现，因何与禹王夫人有关系？”
“沱江？为什么要把它给我，它终究是娇的……”看着那块玉，翾云的眼中夹杂着痛苦和无奈，一扬手，千年古玉立化齑粉。
“怎么，要不要再打一次发泄一下？”看他神色不稳定，杨戬淡淡地提议。
“现在？”翾云睁大眼睛，不知道这个神仙脑子里在想什么，上回没打够吗？随即撇了撇嘴，“我很吃亏的！你当司法天神当得很闲吗？闲到可以下来找人打架？不过——”他忽然敛了双翼向杨戬俯下身子，“建木为证，应龙翾云从今起听从杨戬差遣，直至还其一命，旧约至此，为过往云烟，散去不复……”
“你的意思？”对于对方忽然的盟誓，让杨戬有些措手不及。
“我欠你人情，以我族方式，我会听你差遣直到还清……”翾云的脸上泛起了初见时候的调皮表情，“不要饿到我哦！”
忽然觉得，应龙是很奇怪的生物，他们似乎对誓约这个东西重视超过一切——他可以为禹王伤痛到发狂，但是只要说了“结束”，就似乎一切烟消云散，他也变回原来活泼调皮的样子。真的那么容易就完全忘掉吗，还是对他而言，只要有了誓约，他可以不去在想前尘之事……
自己身为不相干者，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虽然对方自顾立下誓约，但是对于自己这似乎也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吧？
“说到这里，三圣母怎么还不回来？她做的饭很好吃的——”翾云坐下说，“不想还好，一想这段时间就觉得非常无聊了——”
“那就讲讲你觉得高兴的事情好了——直到三妹回来。”杨戬说，他对翾云并不是很了解，而对方却已经自主地把自己归到他手下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到盘古开天辟地万物蕴，久到伏曦女娲启天萌，脱于洪荒，岁月无尽，自己相遇的古神精灵……
说着说着，翾云忽然猛地弓起身子，同时血也从他口中喷出。
“你怎么了？”没料到会忽然有这种情况，杨戬问。
体内剧烈的力量洪流冲撞让翾云抖得厉害，他全身的骨头发出仿佛要碎裂的哀鸣：“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蜕——这回真可以永远睡觉了……”
“不是你对我说我救你一命直到你还我一命之前听我差遣吗？你要怎么才可以安全蜕变？”从他的话语中，杨戬明白原来是翾云要蜕变，身为鳞虫之神，他们的成长也同蛇类一般，每次的成长都要蜕去原来的躯壳，但与普通的鳞虫不同，他们本身力量的巨大也同时昭示着他们蜕变之时的危险。
“不想我死——带我去——悬圃，建木（4）那里——”翾云觉得连喉咙也要破碎掉一样，“你能——找到吧——”
“西极昆仑么？”用法力暂时压抑住翾云体内乱涌的力量，杨戬吩咐哮天犬留在此处，自己带着快晕过去的翾云前往西极昆仑。不想让这条应龙死，在他刚刚可以笑出来的时候就结束他的生命，命运之神对他也未免太过残酷……
×××
西极的昆仑之虚，四水环绕，环绕之水通称“弱水”——芦花羽毛至此，也若铜铁一般可沉入水底，且传说弱水深不见底，自然极少有人可以达到。而位于昆仑之虚东北不远之处的一片萦绕在云烟雾渺中的山林，就是传说中的帝之悬圃（5）。
放下已经昏过去的翾云，此时的他已经开始逐渐现出原型——长而锐的银色尖角，金色的鬃鬣，浑身也被似乎从体内散发出的珍珠色光辉包围。
打量了一下周围，杨戬觉得这里果然在仙境中也可以说是圣地，鸟语花香，仙瑶奇葩竞相开放——自己也是第一次来此处，在神仙中有个不成文的默认规则，昆仑一带，是禁地。
“何人擅闯吾帝之悬圃！”他正在想翾云为什么情况仍没有好转，只听一声清亮的呵斥，繁茂的树林中走出一位浑身散发着淡淡金辉的神。来神有着健美的上半身，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的下半身是有翼骏马的身体，褐色的花纹仿佛华美的衣衫遍布周身。
他，就是悬圃的守护者，英招。
威严地审视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神仙，直到视线落到蜷在一旁的翾云身上，英招脸上有了吃惊的表情：“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