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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请从容

    花影峰,天师赵天籁随手造就出一座禁制森严的雷池重地,将那天下雷法渊源、脉络说得明明白白,条分缕析,同时辅以术法、图箓,或是言出法随,一篇篇金色的宝诰文字悬空,更是让人历历在目,真真切切。

    在座诸人有此机缘,真是一场货真价实的“闻道”了,人人都觉得大受裨益,受益匪浅,可毕竟是天师所传,哪怕他们修道资质再好,多是自认暂时听懂了七八分,或是五六分。比如道士仙尉的那个徒弟,林飞经就倍感受益匪浅,体会个中三昧,醺然欲醉。

    其中境界最高的青丘狐主,吓了一大跳,天师所说,又岂止是雷法,几近道矣。

    反而是两位听课的,比较异类,才十来岁的小姑娘柴芜,她是觉得好像自己的问题更多了。

    而身为落魄山的看门人,仙尉则是觉得豁然开朗,不愧是龙虎山天师,说起道法来,确实厉害,连贫道这等资质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许多翻看道书多少年就积攒了多少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

    结束了课业,赵天籁打了个稽首,出了茅屋,请老聋儿将那小姑娘喊到门外后,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有无道号?”

    上五境无疑。还是剑修。这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但是这个孩子,却对雷法好像亦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天人感应。

    柴芜毕恭毕敬回答道:“回天师老爷的话,我叫柴芜,暂无道号。”

    小姑娘很快补了一句,“我干爹是魏羡,我师父叫……谢狗。”

    赵天籁点点头,“能否邀请你一起散步一段山路,比如我们一起从这边走去霁色峰祖师堂?”

    柴芜懵了。

    赵天籁笑道:“先前在课堂上,贫道见你既有种种会心处,也多有心生疑窦的神色,我们可以边走边聊。你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跟随贫道下山走一遭,比如去到槐黄县城再止步。”

    柴芜说道:“天师,我得跟师父和山主商量商量,行么?”

    赵天籁笑道:“当然可以。”

    如果不是碍于山上规矩,觉得不合适由他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赵天籁完全可以留在跳鱼山一段时日。

    青丘狐主天然妩媚,施了个万福,“天师,奴婢化名徐娘,道号青丘,籍贯是那落魄山莲藕福地的狐国。今日听闻真传,万幸万幸。”

    对这道士心生亲近,好像传闻就有一头凭借天师印渡过天劫的十尾天狐?

    赵天籁直截了当问道:“道友之所以没有去蛮荒聚拢天下同族,重建青丘,是有了在红尘里边炼心证道、借此重返十四的打算?“

    青丘狐主也不矫饰什么,点点头,“正是如此。”

    赵天籁笑道:“那正好,如今贫道府上,就有两位道友的晚辈,若是道友不介意,贫道可以书信一封寄往龙虎山,与她们说明此事,她们来这边拜访祖师,或是道友以后去龙虎山,都是可以的。”

    青丘狐主说道:“好事呀。”

    一个貂帽少女急哄哄从国师府那边赶来,笑声爽朗,“老赵!”

    赵天籁微笑道:“见过白景道友。”

    每次看到这位剑修,总有耳目一新之感。

    与男女观感无涉,就是一种天地之间有大美的敞亮。

    “我这就带你去见小陌。”

    谢狗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姿势。

    老赵是自己人!

    救过小陌唉。

    赵天籁婉拒道:“贫道不擅饮酒,而且小陌先生如今正值闭关,不宜打搅。”

    谢狗唉了一声,“闭关啥时候不能闭关,喝酒却是需要看心情、赶时候的,放心,我家山主说过,劝酒伤人品,我跟小陌的酒品都是有口皆碑的好,老赵你看情况喝。”

    赵天籁笑道:“这不就劝上了?”

    谢狗一时语噎。

    柴芜大为意外,原来自家师父跟天师这么熟的?

    谢狗伸手按住柴芜的脑袋,单手叉腰,哈哈笑道:“老赵,我这徒弟如何?资质还阔以吧?”

    赵天籁点头道:“年轻一辈里边,柴芜资质之好,是贫道生平仅见。不过越是如此,越需要传道人好好琢磨,用心栽培,竭尽全力护持其道心,终有一日,柴芜既是白景道友的亲传弟子,法脉香火所系,柴芜更是柴芜自己。”

    谢狗嗯嗯嗯,小鸡啄米。

    老赵说话就是文质兼备,有道理,好道理。

    大骊京城。

    陈平安回到国师府,路过容鱼那间“官厅”的时候,让她去拿一份永泰县户房胥吏卞春棠的文档。容鱼虽然讶异,却不会询问缘由。陈平安回到后院书房,宋云间依旧站在树下数桃花。

    先前在白云镖局看见的那把油纸伞,明显带着老聋儿的一份温醇剑意,不知怎么就辗转落到了卞春棠手上。

    容鱼很快取来卷宗,国师府当然不可能储藏这类档案,是她临时从户部那边抽调过来。

    陈平安快速翻阅着档案,这个卞春棠虽然年轻,但是处世老道,尤其精通钱粮,他的户房上司同僚对其评价都不低,在县衙别房的风评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功名,大骊朝的清浊之分,虽说没有一般王朝那么界限分明,可这道分水岭,也不是随便就能越过的,最主要的路径,就是军功。

    陈平安点点头,大致有数了,“容鱼,你多跑一趟,顺便将县衙户房现任典吏的考评记录,以及班房鲁庄的履历,也都各拿一份。国师府这边再抄录副本一份留档。”

    容鱼就要转身去抽调档案,只听国师说道:“对了,容鱼,找个合适的理由,将猿蹂栈青玄洞赠予洪正云。不用着急,年底之前办成此事就行。最终让洪正云隐约觉得是县令王涌金,四海武馆魏历,都曾暗中出力就可以了。”

    容鱼说道:“青玄洞历史悠久,虽然荒废多年,但是颇多神异,这么多年始终无人入主,朝廷也不敢随便将这处位于龙脉之上的古旧道场,拱手让人,礼部就是担心青玄洞的破土动工,

    大兴土木,会影响到京城的风水。洪正云只是洞府境,压得住吗?”

    陈平安解释道:“青玄洞当然有学问,其气既清且冷,一般道人确实镇不住,别说是洞府境,地仙也未必敢说自己德行配位。不过先前顾璨已经在青玄洞内动过手脚了,之后郑居中也在门口待过片刻,按照山上的说法,就是已经将冷地捂热了。洪正云虽然境界不高,但是德行深厚,本性温醇,在此居止无大碍。回头我还会亲自走一趟青玄洞。”

    容鱼点头道:“我这就去办。总不会让洪正云轻松猜到国师的身份。”

    陈平安板着脸说道:“你也不能把事情办得过于天衣无缝,要让洪老哥九疑一信才好,否则游侠曹沫以后还怎么骗酒喝。”

    容鱼忍俊不禁,不好评价什么,她小声说道:“曹编修已经跟翰林院正式递交辞呈,而且退还了一笔俸禄。翰林院那边,不敢擅作主张,如今还在等国师府的消息。”

    之前容鱼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以曹编修称呼曹晴朗较为稳妥。像那在国师府“借宿赶考”的林守一,反而没有这类顾虑,喊林公子或是林仙师都无妨。

    曹晴朗除了是国师的亲传弟子,青萍剑宗的一峰之主,还是当年大骊朝的科举榜眼,一直担任翰林院的修撰官,正七品。

    在崔东山的安排之下,编修曹晴朗这些年属于始终待在在史馆修史编书,翰林院考核一场不缺席,官场察计一场不少,官身不变,不升不降,每月俸禄也不少一文钱。

    先生没有当国师之前,被小师兄用各种理由按在了翰林院这条冷板凳上坐着,其实曹晴朗内心始终别扭,等到先生成为大骊国师,曹晴朗就下定决心,再不能白拿朝廷俸禄,要辞官了。

    陈平安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嘛。去当个学塾先生挺好的,天底下哪有不好为人师的读书人呢。”

    如今就陈平安这个修道境界,实在是分身乏术,寻常缩地符已经“不堪重负”,毕竟连魏檗想要将跻身武学十一境的陈国师丢到落魄山或是国师府,都已经相当吃力。但是学塾蒙童们的课业不能落下,曹晴朗就继姜尚真之后,当上了村塾的第三位夫子。

    陈平安说道:“你再跟翰林院那边打声招呼,不要擅作主张,按照规矩走就是了。”

    容鱼试探性说道:“准许辞官是题中之义,俸禄是不是就别退了?曹编修虽然没有去翰林院点卯,但是编书一事,是实打实出了力的。”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你看着办好了。还有请周海镜喂拳一事,不必跟她客气。”

    容鱼笑道:“周海镜已经跟着曹耕心一起乘船离京了。”

    陈平安也不意外,笑呵呵道:“如果他们真能走到一块去,也算一双人人艳羡的神仙道侣了。”

    沉默片刻,陈平安说道:“那就寄一份武夫鱼虹的档案给曹耕心。

    他等于是把难题抛给了曹耕心,解决得好,就是一份极有诚意的聘礼。处理不好,曹尚书小心官场情场两失意。

    容鱼心领神会。

    陈平安从抽屉里拿出几本册子递给容鱼,说道:“底本总共十六册,前不久让崔东山用山上术法捣鼓了几套手抄本,几位弟子学生都是人人有份的,这几本你拿去,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容鱼双手接过,眉眼温婉与国师道谢。

    陈平安写那部山水游记,是单给宁姚看的,落笔要讲究一个繁简得当,免得她看了觉得乏味。

    但是一些“题外话”,就可以完全不必计较什么肥瘦适宜的规矩了,所以闲暇时写了十六册的读书笔记,说是读书,其实书籍的摘抄内容,只占了半数,其余更像是一些即兴的负暄闲话,例如家乡在福禄街的李希圣一些言语,自家落魄山的朱敛的论诗等,可是占据最多篇幅的,还是精心搜集了柳清风的一些奏折策论,以及双方屈指可数的那几场对话。

    这些册子的底稿本,宁姚当然早就看过,只是她明显更感兴趣那些江湖演义、公案小说,对册子上边记录的掌故、义理,能把她看得打哈欠,陈平安也就不为难她了。单说读书这件事,呵,他家宁姚当真是从小就没啥耐心的。宁府书房是怎么个光景,当然,她记性好,悟性更好,也不必讲究什么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陈平安提醒道:“翻书的时候,可以多看看柳老尚书的那些‘夫子自道’。”

    容鱼笑着点头。

    陈平安说道:“你记一下,柳清山和柳伯奇什么时候返回宝瓶洲,第一时间告知我。”

    他们这双道侣,这些年云水生涯,已经慢悠悠游历过数洲山河了,好像目前就在流霞洲逛荡,踪迹或隐或现。至于青鸾国的柳氏祖宅狮子园,始终有人看守打理,倒是没什么问题。

    容鱼想起一事,说道:“曹编修离京之前,还要跟荀趣一起,参加一场同年酒宴。”

    陈平安笑道:“设宴接风洗尘,折柳依依送别,都是文人雅事。他们这一届的同年进士,出了不少官路亨通的年轻俊彦,是该聚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曹晴朗是国师私淑弟子一事,京城里边的有心人总会知道的。

    曹晴朗是那一年京城春闱的会元,之后殿试的榜眼,可惜不是状元,否则就要连中三元。

    陈平安在这件事上格外小心眼,甚至专门去调阅了状元张定的殿试文章,结论就是好像张定和曹晴朗谁夺魁,都说得过去。

    当年那拨跟曹晴朗一起金榜题名的科举同年,如今都在大骊官场混得不差,比如十八岁的探花杨爽,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进士,还有一个叫王钦若的,这几个都曾在翰林院编书,之后各自在六部行走历练,升官都不慢。

    陈平安说道:“明天早上和下午的两场国师府议事,两份名单都再增设几人,你记一下他们的名字。”

    容鱼立即神色严肃,默默记下两拨人,参与下午议事的人选,就临时添加了巡狩使裴懋。

    陈平安提笔批阅公文,容鱼脚步轻轻走出屋子,她跨过门槛之际,听到国师笑道:“知会竹酒一声,我们晚上一起去大名鼎鼎的菖蒲河那边下馆子吃宵夜。”

    ————

    万里无云,天幕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青色,翠壁粘天似的景象。

    渡船专门拣选一处大渎水面辽阔处,如鸟飞渡。

    青衣童子站在渡船观景台,双手负后,说道:“小米粒啊,过了大渎,就是别国喽。”

    小米粒点点头,大渎以北尽是大骊国土,再往南走,可不就是异国他乡。

    钟倩叼着牙签,打了个酒嗝,托景清祖师的福,认识了个新朋友,吃了顿白食,喝上了仙家酒酿。

    那位一口一个景清祖师的年轻修士,也不是什么手头阔绰的山上神仙,据说是因为门派前些年搬迁到了中岳地界,“赶巧”又参加了一场夜游宴的缘故。

    说自家门派在那之后,如他这般的谱牒修士出门游历,就处处节俭了。方才酒足饭饱,陈灵均便要结账,不曾想那个仙师竟然已经偷偷付过钱了。从头到尾,也没有要借机与落魄山攀附关系的念头,好像就只是请他们吃喝一顿,仅此而已。陈灵均自然内心愧疚,本来是打算自己掏腰包的,所以这才点了一壶好酒,事后总觉得不好意思,想要找他聊几句,结果一问

    才知对方已经在上个渡口下船了。

    到头来除了知道对方的名字,陈灵均连他那门派叫什么都不清楚。

    陈灵均轻轻叹了口气,是自己做事不老道了。

    抬头看着天色,很像老爷家乡的单色釉瓷器。

    如今这条大渎的正统水神,以长春侯杨花和淋漓伯曹涌为尊,再就是新任钱塘长岑文倩了。

    陈灵均经常去自家兄弟的铁符江水神府喝早酒,很是熟稔山水官场的内幕。

    渡船最终在在一个名为青鹤滩的仙家渡口停靠。

    他们下船后,故意拣选了一条靠东海岸的游历路线,走出渡口地界,撞见一条大河。

    钟倩尚未跻身远游境,陈灵均和小米粒施展本命神通跃入江水,他就只能在岸上跑。

    重新登岸,陈灵均和周米粒哈哈大笑,互相吹捧起对方的辟水神通十分了得,耍得娴熟。

    随后一路翻山越岭,或优哉游哉散步或腾云御风,钟倩这个反正只能在地上走着的镖师,总是顺着他们的玩心和游兴。

    陈灵均在一处荒山野岭的山头骤然停步,伸手遮在眉间,咦了一声,“还有这种事?是了,已经不在大骊国境了。”

    陈灵均运转神通,眼眸熠熠生辉,目力所及,草木枯黄,愁云惨淡,阴风阵阵,好重的煞气。

    小米粒拽着挎包棉绳,蹦跳了几下,“咋个回事?”

    陈灵均皱眉道:“好像瞧见了一处战场遗址。”

    钟倩懒洋洋道:“那就敬而远之,绕道而行,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陈灵均思量一番,并未像当年跟朋友白忙晃荡北俱芦洲那般,总喜欢偏向险处行,反而点头道:“那就绕道。”

    躲着走了百余里,路过一座破败不堪的县城,连通关文牒都用不着,陈灵均走在街上,看那些当地百姓的面相,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陈灵均默然,用大骊官话跟人一打听,县城并无城隍庙,倒是有个塌了多年、也没钱修缮的文庙,去了那边,正值庙会,路边有个有个无人问津的冷摊子,摊开了几幅老旧字画,大多虫蛀、烂损,陈灵均也不懂这个,自家山上,只有老爷跟老厨子是此道行家里手,陈灵均蹲下身,全凭眼缘,看到额隶书“今日无事”一幅,虽然纸张泛黄,幸未伤字。看那落款,陈灵均认得字,不认得人。

    摊主信誓旦旦说此人如何名气大,如何当了数十年的文坛领袖,决然真迹,绝非托名款之类的……陈灵均一边砍价,一边询问附近是不是打过仗,本地官府有无办过斋醮、水陆法会。陈灵均最终花了几钱银子买下这幅字,站起身,跟着长辈们来庙会凑热闹的孩童们,童真童趣,欢声笑语。

    陈灵均犹豫再三,说道:“钟倩,我要去那边瞅瞅,你跟小米粒就留在这边好了。”

    钟倩看了眼小米粒,笑道:“一起。”

    虽非修士,但好歹是个金身境瓶颈的武学宗师,还是那福地的江湖第一高手,钟倩对于天地间的气机流转、清浊之分,神识还是相当敏锐的。

    此外钟倩看了眼那个上了岁数的摊主,老人双手插袖蹲着,抬头咧嘴一笑,抱拳道:“诸位有心了。”

    他们离开县城,径直去了那处古战场,白骨尸骸随处可见。

    陈灵均蹲下身,双指轻轻捻土,施展一门秘术神通,泥土霎时间呲呲冒烟,簌簌飘落,竟似惨白的香灰,陈灵均嗅了嗅,眯眼道:“定有道行不浅的厉鬼在此作祟,不知怎的,给它侥幸成了气候,才能搅得此方的天时地利都怪异了。”

    钟倩笑问道:“还懂这些个?”

    陈灵均拍了拍手掌,说道:“我家老爷的老本行,我又岂会门外汉,一窍不通。”

    钟倩建议道:“真有鬼祟在此作乱,就找个邻近的仙家渡口,飞剑传信一封,跟落魄山说明情况,该怎么处置,到底管还是不管,都有个说法。哪怕退一步,我们返回大渎附近,寻一处中岳某座山神府水君祠知会一声,让他们牵个头,好过我们误打误撞。”

    此地虽非大骊国土,但是以中岳神君府的金字招牌,估计还是能够偷偷管上一管的。

    陈灵均说道:“既然给小爷见着了不对劲,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不管是找渡口,飞剑一去一返,再返回此地,还是找北边的山水神灵告状,总要耗些时日,天晓得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钟倩,你立即使用缩地符,先带小米粒返回青鹤滩渡口等我,早则半日光景,迟则两天光阴,我一定与你们汇合。”

    “小爷我要单独会一会这个无法无天的土皇帝。”

    钟倩笑道:“景清祖师,游山玩水来的,何必节外生枝,非要撸袖子与它较劲到底?”

    陈灵均蓦然瞪眼,提高嗓门,“何必?你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什么什么混账话!天不管地不怕,我不管你不管,到头来谁来管?我在山中修行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好不容易攒出个元婴境,是当画像挂在墙上看的吗?!”

    钟倩作为夜宵一脉的扛把子,对落魄山的内幕掌故,还是如数家珍,笑呵呵道:“你在落魄山勤勉修道,不就是为了出门不被谁一拳打死,而是两拳?”

    陈灵均立即坠了大半英雄好汉的气势,“那也是在家乡,出了旧骊珠洞天地界,我还是可以的。”

    钟倩内心本就对陈灵均留下来揽事颇为佩服,只不过碍于“镖师”身份,有些话总是要说的,

    小米粒说道:“景清景清,只管拿去用。”

    她就要从斜挎棉包里掏出一张“大符”。

    陈灵均哭笑不得,立即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这道符箓是用来走水的,拿来斗法,过于挥霍了。再说了,真当我的元婴境是纸糊的啊。”

    小米粒坚持说道:“暂时用不着也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陈灵均拍了拍她的棉布挎包,笑道:“留着。放心,我是走惯了江湖的,什么风浪没见过。”

    钟倩带着小米粒使用了缩地符,先行离开战场遗址。

    用过了几张缩地符,钟倩改为抱着小米粒,一边在山林间飞奔,一边聚音成线密语说道:“温兄弟,有我待在小米粒身边,你不用跟着了,去陈灵均那边盯着,防止意外。山上的算计,你比我更知道深浅。”

    钟倩环顾四周,淡然道:“就附近这点虾兵蟹将,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当年在家乡行走江湖,钟倩一贯是绝不主动惹事的好脾气,实在避不过,跟人起了冲突,出拳前怎么怂怎么来,否则也不至于在家乡被骂做是娘娘腔,至于递拳后,钟倩是怎样的,莲藕福地的武道第一人,总不能是靠他自己吹嘘出来的名头。

    这趟出门远游,一直暗中护道的温仔细还是不肯就此悄然离去,气笑道:“钟第一,你是不是没得吃宵夜,饿昏了头,拎不清大小先后了?”

    温仔细是极为罕见的“两金”,既是金丹境修士,也是金身境武夫,跟钟倩处境类似,距离远游境都是只差一口气的事情。

    除了自家道脉传下的隐匿秘术,温仔细还用上了山主亲传的一道符箓,便是陈灵均都未能察觉到他的气息,钟倩却是知晓此事的,他跟温仔细一明一暗,算是各司其职吧。

    温仔细笑道:“你真当‘景清祖师’是个虚名?那可是走渎成就的一副水蛟身!”

    即便这家伙技不如人,斗法落败了,想跑路有何难。

    只要不是剑修,寻常玉璞境,能拿我们这位景清祖师奈何?

    倒是小米粒这边,是真不能出半点纰漏的。何况山主着重提醒过两句。

    “陈灵均在外边做什么,在山上山下,遇到了什么事情,是揍人还是挨揍,你们看着办。”

    “小米粒这边,你们看着办。”

    温仔细又不是个缺心眼的,当然清楚两个“看着办”分别是什么意思。

    老子在落魄山待得好好的,吃喝不愁,既能涨拳,还有诸多匪夷所思的修道机缘,总不能好心出门护道一趟,就落个被驱逐下山的下场吧。

    再说了,落魄山上,谁会不真心喜欢小米粒呢。

    钟倩哑然失笑,总是很难将这个“青衣童子”与元婴境水蛟挂钩。

    酒蒙子,走路喜欢甩袖子,说话总是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当然,讲义气倒也是千真万确,没架子更是与他钟倩一路货,也对,否则他们怎么能够混到一块,在落魄山抱团,自立山头?

    钟倩密语说道:“这些跟梢的,就交给你处置了?”

    温仔细心声道:“小事一桩。”

    钟倩突然说道:“得空了,咱们哥俩切磋切磋?”

    温仔细沉默片刻,“滚。”

    钟倩无可奈何,你们这些狗仙师,瞧不起我辈武夫么。罢了罢了,宵夜一脉的谱牒,温兄弟就此除名。

    战场遗址那边,等到陈灵均确定了钟倩已经远离此地,抖了抖袖子,劈啪作响,“别鬼鬼祟祟藏藏掖掖了,出来见人!”

    他其实早已看破那层拙劣障眼法,先前要不是怕吓到小米粒,以陈灵均的天生性格,以往走江湖的脾气,呵呵。

    撤掉了障眼法,是一群娇俏女子,可她们就是瞧着渗人。

    为首一位怀抱琵琶的妖艳女子,娇滴滴道:“妾身芳龄十六,自幼惯弹琵琶,熟稔歌舞,好俊俏的小哥儿,与姐姐们一起去府上瞧瞧?若是喜欢,不如干脆入赘此地,起步快活?”

    旁边有个女子,掩嘴娇笑道:“还是个元婴境的老神仙哩,晓得返老还童的仙家术法呢。”

    这群脸色雪白、鬼气森森的莺莺燕燕们,就像围着一个满口大话的稚童,忍不住调戏几句。

    她们真正忌惮的,还是那个言语、神态有几分娘娘腔嫌疑的武夫,一身凝练拳意,十分扎眼,令她们只敢远远的,靠近了,就有酷暑时节靠近一盆大火炉的灼烧感,否则寻常武夫的刀剑,想要砍中她们就是痴人做梦。

    结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衣童子,估计是哪座山头的嫡传弟子吧,完全不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非要托大,逞英雄,竟然将他支开了。

    陈灵均冷笑道:“笑,只管笑,等小爷查明你们的道统根脚,确定了你们的作恶行径,有你们哭的时候。”

    既然决定了出手,就要追究到底,打了小的惹来老的,打了为老不尊的就再打他们的救兵和靠山。

    她手捧心口,故作楚楚可怜惊吓状,“小哥儿好重的杀气,吓死奴家了。”

    旁边也有女子煞气腾腾,“姐姐,何必与他废话,直接拿下,剖了心肝,妹妹们已经好久没有品尝到炼气士的肉味了。”

    陈灵均咧嘴笑道:“犯不着吓唬小爷,小爷也不是吓大的。走,去你们府上瞧瞧。直接见正主,也好省去你我双方好多麻烦。”

    ————

    一位老飞升,来到一座江边茅棚酒肆,他稳了稳心神,步入其中。

    客人寥寥,生意冷清,老眼昏聩的掌柜趴在柜台那边,听到脚步声,抬头,搭了搭眼皮子,见对方径直走向一张酒桌,便连问话的念头都没了。

    容貌清癯的青衫老者身边,坐着一个身量雄伟的侍女,她叫谢石矶。

    见着了陈清流,荆蒿哪敢随便落座。

    陈清流问道:“办妥了?”

    荆蒿屏气凝神,小心起见,不敢空口白牙说自己当真办妥了,只是轻声道:“晚辈已经跟景清道友约好了,说定只要登陆流霞洲,我便去接他去青宫山做客,好好喝上几顿大酒。”

    陈清流似笑非笑,道:“稳坐头把交椅两千余年的一洲道主,竟然需要如此示好于一条元婴境水蛟,跌不跌份?荆蒿,若是道心有碍,不痛快了,也与我直说无妨。”

    荆蒿瞬间背脊发凉,思量片刻,轻声道:“起先确实有些别扭,处久了,反觉新鲜。”

    陈清流问道:“新鲜过后,又会如何?”

    荆蒿只得照实回答一句,“到时候再说。”

    陈清流点点头,显然比较满意荆蒿的回答,“谨字总是避祸的护身符。”

    荆蒿松了口气,算是过关了?

    陈清流双指并拢,轻敲桌面。

    荆蒿立即听命坐下。

    陈清流突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不愧是郑居中的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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