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东山头。
农庄就被淹没在了一片鼎沸的鸟鸣声中。
那声音不是渐渐响起的。
而是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拧开了音量旋钮……
“哗”地一下,各种音调、各种节奏的鸟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填满了每一寸空气。
屋檐下的燕子“唧唧啾啾”,清脆急促。
果园里的斑鸠“咕咕——咕咕——”,沉厚悠长。
杨树上的喜鹊“喳——喳——”,响亮沙哑。
芦苇丛中的苇莺“唧唧唧唧”,细碎联绵……
还有数不清的麻雀“唧唧喳喳”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偶尔夹杂着几声伯劳尖锐的“嘎——嘎——”和翠鸟短促的“啾啾”。
这简直是一场没有指挥却秩序井然的鸟类大合唱。
苏晓梅就是在这样一片喧闹中醒来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侧耳倾听,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容。
在城市里住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如此纯粹而蓬勃的自然之音了。
推开窗户,带着露水清甜和草木芬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
农庄的院子里,早已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王素素正在井边打水,高秀兰在灶房生火,炊烟袅袅升起。
康康和乐乐摇摇晃晃地追着食蟹獴满院子跑,那圆滚滚的小家伙抱着个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黄瓜,啃得正欢。
两只小麂子则优雅地站在葡萄架下,低头啃食着地上嫩绿的草芽。
而最热闹的,要数果园那边。
“抓住啦!又抓住一只!”
“这只是麻雀!好肥!”
“快看快看,那只斑鸠在扑腾!”
睿睿和小明的欢叫声夹杂在鸟鸣中,格外清晰。
苏晓梅好奇地披上外套走出农庄大门,只见果园边的防鸟网前,已经围了好几个孩子。
除了睿睿和小明,六妮儿、喜子、小森等村里的皮猴子也都来了,一个个眼睛发亮地盯着网上那些扑腾的“战利品”。
今天的收获似乎格外丰盛。
绿色的尼龙网上,挂着七八只鸟。
最大的一只灰斑鸠正在拼命挣扎,翅膀拍打得网子微微晃动。
旁边三四只肥硕的麻雀也被缠住了,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更让人惊讶的是,网上竟然还挂着两只羽毛鲜艳的鸟儿。
一只是头顶有黑色羽冠、身上黄绿相间的黄喉鹀,另一只是背羽灰蓝、腹部橙红、尾巴长长的红尾鸲。
“这俩可不能吃,好看!”
六妮儿指着那两只彩羽鸟说:“富贵叔说了,吃虫子的好鸟要放掉。”
“我知道我知道!”睿睿挺起小胸脯:“爸爸教过我认鸟!黄雀雀吃虫子,红雀雀也吃虫子,它们都是好鸟!”
小明则眼巴巴地看着那只肥斑鸠:“那……那只大的可以吃吧?斑鸠吃咱们的果子!”
“肯定可以!”小森舔了舔嘴唇,“斑鸠肉香,烤着吃最香!”
孩子们正争论着,陈凌从家里走了出来。
他显然也刚起床不久,头发还有些蓬松,但眼神清亮。
看到网上的收获,他笑了笑:“哟,今天收获不错啊。”
“爸爸!快来看!”
睿睿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有两只好看的鸟,我们认识,是吃虫子的!”
陈凌走过去,先仔细看了看那两只彩羽鸟,满意地点头:“不错,睿睿和小明认得很准,黄喉鹀和红尾鸲都是益鸟,专吃害虫,咱们得放了它们。”
他手法娴熟地将两只鸟从网上解下来。
那黄喉鹀在他掌心扑腾了两下,竟不飞走,反而歪着头用黑豆似的小眼睛打量他,似乎在确认这个两脚兽没有恶意。
陈凌轻轻一托,它才“啾”地一声振翅飞起,消失在果树林中。
红尾鸲也是如此,飞走前还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
“好鸟通人性。”陈凌看着它们飞远,低声说了一句。
接着,他又把那几只麻雀和斑鸠解下来。
麻雀关进一个小竹笼,斑鸠则用细绳拴住脚,交给六妮儿:“拿去让姥爷帮着处理一下,晌午给你们加菜。”
“好嘞!”孩子们欢呼一声,提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往灶房跑。
苏晓梅这才走上前,惊叹道:“陈大哥,你这防鸟网效果真好,不过……每天都有这么多鸟撞上来吗?”
“最近特别多。”
陈凌拍拍手上的灰尘,望向果园:“小满鸟来全,这话不假,今年雨水好,虫子多,鸟就繁殖得多,再加上我这果园果子甜,它们都惦记着呢。”
正说着,农庄西边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那声音不是鸟鸣,也不是人声,而是一种类似鹤唳的悠长鸣叫,夹杂着大雁“嘎嘎”的警告声,还有小铁蛋兴奋的“汪汪”吠叫。
“怎么回事?”苏晓梅好奇地望向声音来源。
陈凌侧耳听了听,笑了:“走,带你去看看,估计是西边小池塘那边来客人了。”
两人往农庄西侧走去,睿睿和小明也好奇地跟了上来。
农庄西侧有一片他开辟出了的小池塘,与引来的山泉水渠相连,水质清澈,水草丰茂。
池塘边生长着芦苇和香蒲,平时是大雁和野鸭喜欢栖息的地方。
但此刻,这里的平静被打破了。
只见池塘中央,三只体态优雅、脖颈修长、头顶一点朱红的丹顶鹤正昂首站立,它们的长腿没入水中,洁白的羽毛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宛如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仙禽。
其中一只正引颈长鸣,声音清越悠长,在池塘上空回荡。
而在池塘岸边,二十多只大雁正排成半圆阵型,一个个伸长脖子,“嘎嘎”地高声叫着,翅膀微微张开,做出戒备姿态。
为首的那只脖颈有黑色环状斑纹的雄雁尤其激动,它甚至往前冲了几步,试图驱赶水中的不速之客。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一方优雅从容,一方气势汹汹,场面颇有几分滑稽。
“这是……”
苏晓梅睁大眼睛:“丹顶鹤?它们怎么会来这里?”
“山中湖那边飞过来的。”
陈凌解释道:“我承包的那片山里有个大湖,生态环境好,吸引了不少丹顶鹤安家。有时候它们会飞出来转转,估计是看中这小池塘的水草和小鱼了。”
“那大雁们不乐意了?”
“当然不乐意。”
陈凌笑道:“大雁把这池塘当成自己的地盘了,虽然飞羽被我剪了暂时飞不走,但领地意识强着呢,丹顶鹤这是‘入侵’了。”
正说着,更令人捧腹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在牛棚附近悠闲吃草的“牛魔王”和它的野牛群,似乎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那头体型最大的公牛抬起头,打了个响鼻,竟迈着沉稳的步伐朝池塘走来。
它身后的几头母牛也跟了过来。
牛群来到池塘边,停在雁群身后。
“牛魔王”看看水中的丹顶鹤,又看看激动的大雁,突然“哞——”地长叫一声。
那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雁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援”吓了一跳,纷纷回头。
丹顶鹤也停止了鸣叫,三双锐利的眼睛望向岸上的庞然大物。
紧接着,小铁蛋也来凑热闹了。
这小藏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它虽然才几个月大,但骨子里的勇猛已经初现端倪。
见到这场面,它不但不怕,反而兴奋地“汪汪”狂吠,迈着小短腿就往水边冲。
看那架势,似乎想跳进水里跟丹顶鹤“理论理论”。
睿睿赶紧跑过去一把抱住它:“铁蛋!不行!你会游泳吗就往里跳?”
小铁蛋在他怀里挣扎着,仍不忘朝池塘里吠叫,那奶凶奶凶的模样逗得众人都笑了。
“牛魔王”又“哞”了一声,这次它往前走了两步,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雁群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它站在水边,低头饮了几口水,然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水中的丹顶鹤,那眼神仿佛在说:“喝完了,你们随意。”
说来也怪,被它这么一打岔,刚才紧张的对峙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丹顶鹤中的一只,体型最大、头顶朱红最鲜艳的那只,优雅地低下脖颈,仿佛在向岸上的巨牛致意。
然后它轻拍翅膀,领着另外两只缓缓游向池塘另一侧,开始悠闲地觅食,不再理会雁群的警告。
大雁们见状,“嘎嘎”地议论了一会儿,见牛群没有离开的意思,丹顶鹤也退让了,便渐渐放松下来。
那只黑颈雄雁又示威性地叫了几声,这才领着雁群散开,有的继续觅食,有的梳理羽毛,但目光仍不时瞟向丹顶鹤的方向。
一场潜在的“冲突”,就这样在牛群的“调停”和小铁蛋的“瞎掺和”中化解了。
苏晓梅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笔记本不知不觉已经打开,笔尖在纸上飞快记录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摄影师小李更是早就架起了机器,将这一幕完整地拍摄下来。
“太神奇了……”
苏晓梅喃喃道,“这些动物之间,好像真的有某种沟通方式。”
陈凌站在她身旁,目光温和地看着池塘边的众生相:“动物比人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它们有自己的社交规则,有领地意识,也会权衡利弊。”
“牛魔王虽然野性未驯,但在农庄待久了,知道这里是家,会下意识地维护这里的平静。”
“大雁把池塘当领地,丹顶鹤是客人,客人不懂规矩,主人自然要警告。”
“而牛魔王……它可能觉得大家都是吃草的,没必要闹得太僵。”
“那铁蛋呢?”小明指着还在睿睿怀里挣扎的小藏獒。
陈凌笑了:“铁蛋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它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但护主护家的本能已经有了。看见陌生的大鸟‘入侵’,它觉得自己有责任站出来。”
正说着,王素素从灶房那边走来:“饭好了,先吃饭吧,晓梅,小李,尝尝我们农庄的早饭。”
早饭摆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简单却丰盛:金黄的小米粥,暄软的白面馒头,自家腌的脆黄瓜和萝卜干,还有一盘炒鸡蛋和一碟昨晚剩下的槐花饭。
苏晓梅喝了一口小米粥,米油厚实,米香浓郁,是她很久没尝到过的纯粹粮食的香味。
炒鸡蛋用的是土鸡蛋,颜色金黄,口感滑嫩,带着天然的鲜甜。
“真好吃。”她由衷赞叹:“这些都是自家产的?”
“鸡蛋是自家鸡下的,米和面是村里种的,菜是园子里摘的。”
王素素温婉地笑着:“没什么稀罕东西,就是新鲜。”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王来顺的声音:“富贵,起了没?县里水利局送水泥和石料的车到了,刘技术员让你过去看看,怎么安排卸货。”
陈凌三两口喝完粥,抓起一个馒头:“这就去,晓梅记者,你们先吃,我安排完就回来,咱们按计划去羊头沟。”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苏晓梅也站起身,“正好拍点防洪工程的材料运输镜头。”
“那也行。”
两人来到村东头河滩工地时,这里已经是一片繁忙景象。
三辆满载水泥的卡车和五辆拉着碎石的拖拉机停在路边,刘技术员正拿着图纸跟司机们交代卸货地点。
王来顺组织着村里的壮劳力,准备卸车。
见陈凌过来,刘技术员连忙迎上来:“陈老板,你可来了,水泥一共三十吨,碎石五十方,你看怎么分配?我的意见是重点先加固老河湾那段最薄弱的地方……”
陈凌接过图纸看了看,又实地观察了一下车辆和物料,快速做出安排:“老河湾那段确实最急,先分十五吨水泥、二十方碎石过去。”
“剩下的往金水河下游分,那段虽然没那么险,但河道弯曲,冲刷也厉害。”
“碎石不够的话,石灰窑那边的废料还能顶一阵子。”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重点明确,刘技术员连连点头:“成,就按你说的办!”
苏晓梅让小李拍摄着物料运输和分配的镜头,自己则采访了几个正在干活的村民。
“大哥,这么早就来上工了?累不累?”
被问到的汉子擦把汗,憨厚地笑:“不累!这可是给咱自己修堤坝,累点也值!再说了,县里还给工钱呢,一天十块钱,顶得上俺在城里干小工两天的收入了!”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村民插话:“就是!以前发大水,眼睁睁看着庄稼被淹,房子进水,那才叫难受,现在能把堤坝修结实了,往后睡觉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