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特伽玛帝国,国都雷顿曼哈里。
夕阳的余晖为城市的中心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街道两侧的彩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琉璃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将石板路映照得流光溢彩。
商铺门前悬挂着象征庆典的绸缎,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匠师的打铁声,吟游诗人的琴声交织在一起,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种近乎沸腾的欢庆氛围中。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中,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少女的脚步略显迟疑,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目光几次落在身旁的老者身上,又很快移开。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个……风老前辈……”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街上的喧闹淹没,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有什么困惑吗,塞妮丝阁下?”老者微微侧首,银白的眉梢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慈善的目光静静落在少女身上。
塞妮丝抿了抿唇,脸上透露着些许不安。她抬头望向街道尽头那座巍峨的法师塔,塔尖在渐暗的天幕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支刺破天顶的利剑,闪烁着朦胧的微光。
“如果说……这里真的是过去真实存在的时空,”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么,诺尼瑟——或者说《高天之书》将我们送到这个时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风拂过街道,盘起少女轻柔的发丝。从踏入这片土地算起,已经整整五天了。五天里,他们走过繁华的街市,穿过静谧的巷弄,甚至远远望见过王宫的尖顶——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预想中的试炼,没有传说中的宿敌,甚至连一丝异常的魔力波动都不曾察觉。这座城市,就像一本被翻开的史书,平静地展示着它最辉煌的篇章,却对他们这些外来之人的存在视若无睹。
“塞妮丝阁下,”风王老者微微眯起眼睛,苍老的面容在街灯映照下显得格外平和,与少女眉间隐约的不安形成鲜明对比,“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三日后庆典将会到来。”
塞妮丝闻言一怔。这些日子穿行于街巷间,她确实无数次听人提起这场即将到来的盛事——那是神响战争终结后,各种族文明迎来的第一百个和平之年。
人们将每年庆典到来前后三天称作「黎明祭」,而第一百个黎明祭对这座城市的人们——不,对整个科特伽玛帝国的子民而言都非比寻常。
塞妮丝思索着风王老者的话,眉头微微挑起。
“也就是说......问题藏在这庆典之中?”少女颇有一种被点醒的感觉,声音带着几分恍然与笃定。
“不。”然而,风王老者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意。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是拂去一片落叶。
“没有什么别的寓意,塞妮丝阁下我只是希望你......”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眼前灯火通明的市集,“在这庆典期间,暂且放下那些沉重的思虑。”
塞妮丝微微一怔,这实在不像是对方会说出口的话。她正欲追问缘由,可还未及开口,一根果糖便递到了她的面前,那果糖被精心制作成可爱的小猫模样,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刚买来的,尝尝看?”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平日里那种令人敬畏的气息消散无踪。此刻的他,花白的须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竟真像个寻常市井里再普通不过的老爷爷,正笑眯眯地给心爱的小孙女递去她所喜欢糖果。
塞妮丝一时恍惚。她从未见过风王前辈这般模样——那双总是看透一切的眼睛此刻盛满慈爱,布满老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捏着糖棒,生怕碰坏了精致的糖猫。街边的灯火在他身后晕染开一片温暖的光晕,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柔和。
“这是......”塞妮丝下意识接过果糖,指尖触到糖棒时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远处庆典的喧闹声忽远忽近,糖果的甜香在鼻尖萦绕。少女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这个时代才有的独特手艺。
“可是前辈......”她指尖轻捻着糖棒,小猫形状的果糖在灯光下投下晃动的影子,“我们此行的目的......”
“四处逛逛吧。”老者避开了她的追问,苍老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潮,投向远处熙攘的庆典人群,“这样的光景,错过便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
与此同时,帝都西北方向的钟塔。
一名女子静坐于塔顶边缘,苍白的发丝在夜风中飘扬,若有细心之人便会发现,那掩映在发梢之下的,是一对精灵特有的尖耳。她纤细的手臂平稳伸展,一只体型精巧的苍鹰正收拢羽翼,稳稳停驻在她的小臂上。
“所以,观测的结果如何?”伊莱娜的声音轻若游丝,素来高亢的语调罕见地染上几分犹疑。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身披明黄色战甲的伟岸身影于她身后凝实,月光倾泻而下,为老人刚毅的面容镀上一层银辉,更显得那轮廓如历经风霜的古木般苍劲有力。
“法师塔设有圣域结界,纵使是吾,亦需付出代价方能强行突破。”
“可以确定,萨巴托斯·莱德就在塔里?”伊莱娜回首,望着身后的老人问。
“是”维拉法负手而立,肯定地应答。
“那看来是没戏了。”伊莱娜闻言顿时泄了气,她仰望着那座直插云霄的法师塔,塔尖的魔法光晕在夜雾中忽明忽暗,“有这种级别的结界防护,那家伙要是铁了心当缩头乌龟,我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连日来的平静让伊莱娜倍感无聊。好不容易捕捉到这个时代法圣的蛛丝马迹,却发现对方似乎正在筹备什么重要事宜,终日龟缩在那座被层层魔法屏障笼罩的高塔之中。
“去找诺尼瑟。”维拉法的声音低沉如闷雷。
“早有人去过了。”伊莱娜把玩着手中的苍鹰羽毛,“而且......她还给我们带回来一个有价值的消息。”
“是何消息?”关于那人是谁,维拉法心中已有猜测,便没想过问,不过他倒是对伊莱娜所说的这个消息颇有些好奇。
“唔~”伸了个懒腰,伊莱娜轻巧地跃起身,拍了拍沾染尘土的衣摆。
“这几天实在无趣得紧,”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指尖遥指远处朦胧的山影,“不如来比试一番?就以那座山头为界。”夜风拂过她微微扬起的嘴角,“若是你能先我一步抵达......我就把那个消息转告予你。”
话音未落,一声嘹亮的鹰唳划破夜空。停在伊莱娜臂上的苍鹰兴奋地振翅而起,翎羽间迸溅出细碎的电光。
布莱托里克似乎也是颇为无聊,这一听到比赛立刻就点燃了兴致,锐利的鹰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相较之下,维拉法看来却没有多少兴致。
“何须如此费事?直言相告便是。”
“你这老古板!”伊莱娜孩子气地吐了吐舌,“我不管你!除非华丽地赢过我,不然你就自己找人去问吧!”她转身对苍鹰喊道:“布莱托里克,来比一场!”
伊莱娜说着指尖轻划,一道璀璨剑芒自虚空中凝现。她轻盈跃上剑身,衣袂翻飞如蝶。布莱托里克也是雄叫一声,身形骤然暴涨——面对重返王级的伊莱娜,就算是善于飞行的他也全然不敢掉以轻心。
“嗖——”
两道流光撕裂夜幕,在云端留下绚丽的轨迹。
伊莱娜回首望去,见维拉法果真未动,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但很快,布莱托里克超越的身影便重新点燃了她的斗志。
二人你追我赶,正当玩得不亦乐乎之际,一阵狂风突然袭来。伊莱娜脚下的碧幽剑影剧烈摇晃,险些坠落云端。抬首间,她看见——
苍穹之上,一头遮天蔽日的巨龙展开双翼,鳞甲在月光下流转着古老的光泽。那庞然巨影只一振翅,便以摧枯拉朽之势超越了他们。
“维拉法!”伊莱娜见状,气得在空中跺了跺脚,剑芒随之剧烈震颤:“你不讲武德!”她清脆的嗓音在夜空中回荡,“刚刚又说不比试,现在却跑来截胡!”
“吾何时应允过不比试?”低沉龙吟在云层间震荡,带着几分促狭,“不过是身为天空之主,礼让尔等三分罢了。”
“你!”伊莱娜嘴上虽是不满,翡翠般的眼眸却闪过一丝狡黠。她与布莱托里克默契地对视,苍鹰锐利的眼中同样泛起笑意。
下一刻,精灵少女突然掐动剑诀,脚下剑芒暴涨;与此同时,布莱托里克双翼迸发出耀眼的雷光。一人一鹰化作青白两道流光,以更胜先前的速度直追前方那遮天蔽日的龙影。
夜空中,三道光芒你追我赶,在云海间划出绚丽的轨迹,惊起下方城镇中无数仰望的目光。
人群之中却有一道一道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悄然穿行。宽大的帽檐投下深深的阴影,将面容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那人步履轻盈,巧妙地避开所有擦肩而过的行人,最终停在一家挂着锈蚀铁牌的老旧酒馆门前。
酒馆招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昏黄的灯光从彩绘玻璃窗中透出,在那人斗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斗篷下伸出,轻轻推开了酒馆那扇布满岁月痕迹的木门。
他在氤氲的酒气中穿行,浑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目光略显焦急地扫过每一张醉意朦胧的面孔,最终定格在酒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扇窄小的铅格窗,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橡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要找的人就坐在那里,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木酒杯的边沿,静静观望着窗外灯火阑珊的街景。
“这里没有你的敌人,何至于遮遮掩掩?”窗边之人依旧望着窗外,手中的酒杯却微微一顿,麦黄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他早已察觉到男人的靠近,声音平静而散漫。
“习惯难改,毕竟我就是靠这个苟活到的现在。”男人在斑驳的木桌对面落座,指尖轻挑,掀开了遮掩已久的兜帽。一张清癯的面容显露在昏黄的灯光下,“不过「天慧贤者」说的对,这个时代的确没有与我为敌之人。”
“该知晓的,想必你都已了然。”巴龙注视着对面的乔瑟,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特意找到这里来......总不会只是为了陪我饮酒闲话的吧?”
“怎么不能?”乔瑟敲了敲桌,马上就有店员过来上酒。
“你想聊什么?”巴龙见乔瑟像是口渴难耐一般连着自饮三杯,如此诚意,不禁让他感到好奇。
“你应该已经收到那个消息了。”乔瑟缓缓开口。
“你指的是?”
“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个时代...不必再回到原来的时空。”
巴龙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这是...从冰雪魔女那里得来的消息?”
乔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果然,你早就知道。”
“不。”巴龙摇头,杯中的酒液映着摇曳的烛火,“在你提起之前,我确实不知情。”
“那你怎么会......”
“猜的。”巴龙抬眼,烛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动。
乔瑟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浮现出几分释然的笑意。“人们称你为『天慧贤者』......历经无数险境,总能化险为夷。我原以为......”
话到此处,他忽然停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原来你也有算不尽的事。”
“的确,我原以为《高天之书》的第二卷,是莫恩斯特留给我们的最后考验,从未想过这是他为我们准备的一条退路——”巴龙说着,目光再度望向窗外“生活在没有战火纷扰,不必时刻担忧世界倾覆的过去。”
“你会留下吗?”乔瑟直截了当地问道,目光如炬。
巴龙沉默片刻,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说道:“这具身躯承载着『永生者之加护』......”他抬起眼帘,烛火在那双遍历沧桑的眼中跳动,“岁月长河于我,不过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漂泊,四百年的安宁......确实令人心动。”
对于巴龙的回应,乔瑟似乎不感意外,“我记得你说过......”他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自己是域外之人。历经三次轮回,也曾遭遇与眼下相似的境况。”
感受到巴龙的视线变得锐利的几分,但乔瑟却借着些许醉意表现得丝毫不惧:“恕我冒昧,我只是想知道,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