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的大军到底还是攻到了这里,数量庞大如同黑色的潮水,源源不断从破碎的裂缝中涌出。
众人状态皆已不佳,纵使借助时空塔残存的禁制,也仅能做到勉强抵抗。
所幸——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之时,冰雪魔女的身影终于从书中记忆剥离!不仅安然无恙,还带回了一位面色苍白、却眼神清明的精灵男子。
来不及细问对方在“那里”的所见所闻。巴龙在将一头扑来的魔狼斩成两半后,立刻向众人高喝,示意撤离。
随着维拉法显化出天空龙遮天蔽日“”的身形,众人会意,纷纷纵身越上龙背。维拉法随即一声咆哮,龙翼展开的狂风将逼近的魔物掀飞,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明黄色闪电,载着众人疾射向辽阔的天际!
巨龙冲破厚重的云层,久违的阳光如金纱般洒落。龙背上劫后余生的众人回首望去——
那座曾矗立于时间尽头的巍峨高塔,此刻已完全被蠕动翻涌的“黑潮”吞没。那不是阴影,而是无数魔物攀爬在外墙形成的、令人窒息的活体巢穴。塔尖最后一点微光闪烁了几下,终是彻底熄灭,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时空塔,陷落了。
“我们……失败了吗……?”乔瑟的脸色苍白如纸,时空之力的过度透支使他身心俱疲,连站立都需要扶着龙脊才勉强稳住。
他不敢直视冰雪魔女的眼睛,怕从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看到失望与责怪。毕竟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取最后的魔兵,结果不仅没能得到,反而连先前收集的其他魔兵也一并落入了魔王手里。就连法圣、诺尼瑟这些至强战力者的性命也都搭了进去。
在乔瑟看来,这无疑是一场惨败。资源尽失,强敌未除,还付出了无法估量的代价。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沉默着,任由呼啸的风声填满耳畔。
失去了魔王的加护,至少他们的敌人不再是无懈可击。但莱德的死,却让守护这个世界的全部重担,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肩上。
望着下方那片被黑潮缓缓覆盖、逐渐失去生机的大地,无人能够断言——这以一位传奇的陨落换来的“机会”,究竟算是胜利,还是另一种更绝望的开始。
阿托莉丝的目光落在了冰雪魔女身上——后者的气息不再如过去那般冰冷彻骨,自从与那位法圣接触后,便柔和了许多。而陪伴在她身旁的精灵男子,经简短交流后,众人得知那正是她失而复得的爱人克鲁格尔。
而在丽芙琳轻声的叙述中,他们也逐渐知晓了那段被时光掩埋的过往,以及她在“那里”所见证的一切:关于牺牲,关于守护,关于一个跨越四百年的温柔谎言。
讽刺的是,直到那一刻,丽芙琳都以为,那些来自异域的神话传说,是对他们三人各自命运的指代。
“没想到,都是他......”当这个迟来的真相终于刺破所有误解,丽芙琳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碎裂。
想到莱德独自背负起的一切,走过那漫长而孤独的四百年,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怨恨、疏离、乃至自以为是的“看透”,都显得如此……浅薄而可笑。
另一边,才苏醒不久的克鲁格尔,也终于了解了他的爱人与挚友所经历的一切纠葛、误解与最终的和解,更知晓了这个时代正在经历的、近乎绝望的困境。
他将仍在颤抖的爱人轻轻揽入怀中,心知挚友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望着眼前的众人,望着远方被黑暗侵蚀的大地,精灵苍白的面容上虽仍带着病容与疲惫,眼底却燃起了一簇不容动摇的火焰。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穿透风声:
“请让我……也贡献一份力量。”
这不是请求,而是宣告。他接过了莱德留下的无形火炬,那份守护所珍视之物的意志,并决心用自己的方式,将它继续传递下去。
龙背上,沉默开始被一种复杂而坚韧的氛围取代。伤痛仍在,失去的重量依然压在心头,但一种新的联结正在悄然形成——那是共同承载了同一段沉重历史的人们,在知晓全部真相后,自然萌生的默契与决心。
他们望向彼此,望向远方的地平线。
故事还没有结束。
或者说——属于他们的故事,现在才刚刚开始。
......
终焉之战过去两个月,魔物大军仍在侵犯,克莱尼亚与提亚尼斯特交界之地,这是为数不多尚未被侵蚀的净土。
但不久后,这里恐怕也将沦陷。
远方生长着一棵参天巨树,那是这片土地最后的界碑。此后是一望无际的金色原野,象征着正式进入提亚尼斯特境内。
维拉法在战中伤得很重,已进入契约空间静养,这段路只能由众人步行穿越。之后,他们会换乘苍鹰返回国都。
路程虽是遥远,但以布莱托里克的速度,应该花不上太多时间。
前方是一个不起眼的分岔路口,一条通往国都方向的坦途,另一条则蜿蜒向西南的原始山脉。众人没有在意,毕竟目的地只有一个,他们谈论着接下来的计划,有说有笑地走在了前路上。
没有人注意到,走在人群最后方的那个男人,在这里悄然驻足。
巴龙望着同伴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丝近乎温柔的欣慰。然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向那条无人选择的岔路。
没有犹豫,亦无告别。
他迈开脚步,独自走向了那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巴龙!”
清澈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促使巴龙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去,却见众人已经走远,但与他相隔仅仅数米的地方,仍有一位少女等待在那里。
记忆回到一个月前,在时空塔第200层,巴龙曾私下找上这位少女,向她转告了一件事: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不打算返回帝国。
在他看来,留在雷顿曼哈里、与众人在一起,意味着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魔王的监视之下。必要的时候,他必须独自离开,在魔王彻底恢复、找到他之前,寻到足以战胜对方的唯一方法。
而显然,魔王方才受创的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不一起回去吗?”阿托莉丝两手背在身后,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明知故问。
巴龙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少女没有劝阻,也没有追问,只是站在那里,清澈的眼眸望着他。
“陪我走一段路吧,就当是我的邀请。”阿托莉丝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自从天域霞廊出来后……已经很久没有聊过拯救世界以外的事了。”
巴龙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没有拒绝,回身一步步走到了少女身边。
于是,两人并肩走上了那条平坦的小道。没有谈论魔王,没有讨论战术,只是如同寻常旅伴般,踩着沙沙作响的碎石与枯草,任清风拂过脸颊。
阿托莉丝说起小时候在骑士团,偷偷习剑被祖父逮住的糗事;巴龙也难得提起他少年时,因为不善礼仪而与某位家族长子起冲突,结果被父亲罚扫了一个月旧院的过往。
他们笑了。那笑声很轻,却短暂地驱散了盘踞在心头许久的阴霾。
这一段路并不长。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前方同伴们模糊的背影,正沿着大路缓缓前行,金色的夕阳落在他们肩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很抱歉,将你卷入了进来。”看着少女同样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侧脸,巴龙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少见的惭愧。
他停下脚步,声音比往常更低沉:“试炼若失败……我会失去关于这里的全部记忆。而你,恐怕也没办法幸免于难。”
“是我忽略了这一层风险,只考虑到了二分意识的得益,”他微微垂眸,避开了她清澈的注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
“所以,你认为自己一定会输吗?”阿托莉丝打断了他,声音轻快而坦然。夕阳在她金色的发梢跳跃,她转过身,正面迎上他的目光,“在来到这里之前,天宇向我提起了这件事可能存在的危险。他问我是否清楚,而我的回答是——‘好’。”
“不是‘我明白了’,不是‘我能够接受’,是‘好’。就像答应一起去野餐、一起去山顶看星星那样简单的‘好’。”
“因为我相信的不是‘不会失败’,而是‘就算失败了,也一定会有办法。’就像我相信太阳明天还会升起,只要冬天过去春天就一定会来——”
“而我也相信,你一定会找到答案。”
巴龙怔怔地望着她,许久。
夕阳的余晖在她身后铺展开来,将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动摇,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却又无比强大的确信。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卷起细碎的草叶。巴龙望着她眼中那片毫不动摇的火焰,终于缓缓地舒了口气。
“真是……”
蓦然,他抬起手,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阿托莉丝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巴龙却已将手收回,转过身去,面向那条即将没入暮色的荒芜小径。
“结果如何,我无法做出保证。”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格外清晰,“但我会竭尽全力,哪怕只有一线胜机,也绝不放手。”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然后,迈开脚步,踏上了那条属于他一个人的征途。
阿托莉丝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逐渐缩小,最终融入丘陵与夜色的交界处。她抬手摸了摸刚才被他揉过的发顶,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
“我会等你的好消息!”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阿托莉丝提高声音喊道,“到那时,我也一定会变得让你刮目相看,可别被我比下去了!”
暮色深处,传来了他清晰而坚定的回应:
“嗯,一定!”
得到了这句承诺的她,终于也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安心的笑容,朝着同伴们所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前方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阿托莉丝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些路,只能由一个人走;也有些路,要一群人才能走得远。
夜晚或许还很漫长,但至少此刻,他们都在各自的路上,朝着同一个黎明,努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