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规曹随吗?”杨宗芳看着手里办公室下发的通知,微微皱眉丢在了一边。
“他可不是曹参,董主任也不是萧何。”
廖金会瞅了瞅杨宗芳,意味深长地说道:“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
“咱们这位领导啊——”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说道:“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之人了。”
杨宗芳没好眼神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那份通知上,心里想着的却是廖金会刚刚说给他的。
李学武来钢城已经一个多星期了,除了日常工作其他什么都没干,就在办公室里看文件。
听廖金会说,李学武这文件看的海了去了,机要室那边虽然不敢有怨言,但几个秘书也是灰头土脸的。
三四年前的文件,早就封存了。可这位领导偏偏要看,甚至还有五年前的文件被调阅出来。
廖金会怎么说?
他说机关里有些人被新领导看文件看的心慌。
杨宗芳是不会心慌的,领导看看文件就能心慌,那是亏心事做多了,心里有鬼。
他跟李学武之间的矛盾还上升不到互相攻讦,本就是意识形态和个人工作理念的相悖。
李学武真要想动他,也犯不上亲自从那些故纸堆里翻找有关于他的黑材料。
说廖金会没安好心,小题大做,故弄玄虚是真的的,可他也没想着掺和。
要是以前董文学在的时候,廖金会要胆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早就骂人了。
什么叫不自量力啊?
廖金会这样的人就是,螳臂当车,找死。
李学武是集团的秘书长,是能够决定集团未来走向的十一个人之一,他就这么评价的?
看来是有人给他撑腰了。
“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嘛。”
廖金会一直在观察着杨宗芳的表情变化,只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这会儿品了品自己带来的茶叶,撂下茶杯继续讲道:“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他看着杨宗芳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道:“我要说咱们这位领导千里迢迢从京城而来就是为了这非常之功,不过分吧?”
“只是吧,这非常之人做事也与常人有异。”
杨宗芳只是听他说,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会儿只端起茶杯慢饮了一口,目光好像没变过。
廖金会也没再盯着杨宗芳的眼睛,而是颇为感慨地讲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真不知道这非常之功有多非常,又需要多少条……”
“咳——”没让他把这话说完,杨宗芳终究是听不下去了,放下茶杯说道:“年前我得请假。”
“请假?杨副主任,您——”
廖金会差点笑出了声,睁了睁眼睛提醒道:“杨叔兴副主任也要请假呢。”
“这还是真是不凑巧了。”
他挑了挑眉毛,强忍着笑意说道:“说是老岳父病重了,需要回家看看。”
“那还真是不凑巧了。”杨宗芳的视线从通知上移开,看向廖金会淡淡地讲道:“我岳父也病重了,需要我回去看望。”
“这——这还真是——”
廖金会呆了一下,脸上全是荒谬。
他只听过排队请假的,可没听过岳父排队生病的。他能说什么?说巧了,两位杨姓领导的岳父都病了,还不得挨打啊。
生病还有巧的?
要说不凑巧,那不是怀疑两位领导有同一个岳父嘛,他哪里敢这么搞笑。
“那——我去请示领导?”
廖金会也麻爪了,他是万万没想到杨宗芳会给他出这么大个难题。
真是的,就算要给新领导难看,也不用这么明显吧,怎么都选同一个借口啊。
这不是明摆着不给新领导面子,给领导上眼药嘛。
“那就麻烦廖主任了。”杨宗芳淡淡地说道:“我从二十七请到初三,如果领导同意的话,你帮我排一下班吧。”
“好,好的,杨副主任。”
廖金会本是来煽风点火的,没想到这火早就烧起来了,还把他自己给烧了。
这叫什么?引火烧身了不是。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也行,反正没什么好话。
早在杨叔兴给他打招呼要请假的时候他就在想,领导们会不会集体请假。
要真是大家一起撂挑子,那场面可就好看了,够李学武喝一壶的。
得不到班子成员的支持,就说明他没有团结同志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威信。
就是上面的领导怕也是要怀疑他的工作能力,以及能否在辽东打开局面的魄力。
他必须得承认,杨叔兴够积极,也足够阴狠,在这个关键时候给李学武下绊子。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那下面怎么看新领导,被撂起来,或者高高架起?
这新领导的命令出不了办公室,那到时候可就有乐子看了。
李学武打道回府,这些副主任一起挨板子,到时候说不定有位置空出来。
杨叔兴也不是傻瓜蛋子,他跳出来一定有别的目的和安排。说不得已经靠上集团的哪位领导了,要给人家纳投名状呢。
廖金会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看这些领导主动跳出来给李学武添堵。
他知道自己悬了,李学武来了一周多的时间一次都没有主动召见过他。
有他提交的几份工作虽然没有被打回来,可也都压了下来,没有签阅。
这是什么意思?
廖金会在办公室工作时间超过了十年,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四年。他早就没有了幻想,已经在做最后的布置和安排了。
新领导什么意思他能看不出来嘛,这是要换办公室主任的意思了。
还没听说有哪个办公室主任得不到领导喜欢能干长久的,他在这个位置上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就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只是看热闹幸灾乐祸,真要发生几位副主任集体请假过年,那乐子可真就大了。
以李学武的身份完全有能力将他们连根拔除,一脚一个踢走。
虽然这样会给李学武接下来的工作造成恶劣影响,可到时候李学武也不得不做。
这算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恩远,领导在家吗?”
从杨宗芳的办公室里出来,廖金会琢磨了好一会儿,脑子都快要炸了。
这话该怎么说啊,皮球都踢到他这里,他成守门员了吗?
他是想给李学武添堵,添乱,不是想给李学武添柴火的,这事做的,适得其反了。
如果能把李学武第一把火的目标转移到其他人身上那是极好的,只是现在看几位领导是踢皮球的好手,他该怎么办呢。
看见张恩远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他快走了几步,故意大声问了一句。
张恩远回头看了眼办公室,这才回道:“廖主任,领导正在看文件呢。”
瞧见们,谁说老张是老实人的,这一句回答就够办公室那些小年轻学三年的了。
既没替领导答应廖金会的见面请求,也没欺骗廖金会,且把选择权给了对方。
廖金会完全可以凭借自己要见领导的意图和重要与否来决定是否打扰领导看文件。
“我找领导有点事,你忙你的。”
廖金会瞅了老张一眼,点点头,往办公室走了过去。
他心里对老张早就有了提防,那天两人的交心攀谈看似是互相交底,可也是老张主动划清界限,向他表明了态度和立场。
就是现在廖金会都不得不承认小看了老张,没想到这老小子还有这份心思。
稳住了他,又表白了领导,还让办公室那些魑魅魍魉乖乖把嘴闭上,真是人才啊。
老张也看了他一眼,含蓄地点点头,错开一步让出位置,站在一旁等他过去了,这才往楼梯口的方向离开了。
老张这秘书当了一周,早就习惯了现在的工作节奏,也已经习惯了其他人的笑脸。
就算廖金会现在叫他张主任,他也不带怵的。原因很简单,他的位置已经稳了。
看领导的意思绝不是简简单单烧三把火的样子,是要火烧连营,整顿上下的心思。
别的暂且不说,最近交代给他的任务是越来越多了,尤其是下去走访调查。
领导每一次安排他下去走访调查都会让他去保卫处找韩战协助。
韩处长许是早就得了领导的交代,有时候会亲自陪着他,没时间就安排治安员。
这算是正名,还是监视,亦或者就是单纯地想要保护他的安全呢。
在老张想来,多半是为了保证他调查和走访记录的真实性,领导也在考察他呢。
他不知道领导是怎么想的,这冶金厂机关上下是不是没好人了?
话怎么能这么讲,廖金会可不会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他只会埋怨别人。
轻轻敲响房门,听领导说了一声“来”,廖金会这才走进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以前他经常来,董主任高兴的时候还能拉着他一起喝茶聊天。
只是新领导来的这几天里再没有这种情况发生了,他都对这间办公室都有些陌生了。
“领导,跟您汇报个情况。”
见李学武始终没有抬起头,廖金会按下心里的忐忑,轻声做了汇报。
李学武嗯了一声,手里的笔依旧没有停下,但也表示在听了,也知道是他。
“昨天下午下班前杨叔兴副主任找到我,说是家里有事,岳父病了,想要请假。”
他看着李学武被埋在文件堆里的侧脸,声音轻轻地汇报道:“刚刚杨宗芳副主任也跟我说要请假,理由也是……也是……”
“嗯?”李学武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向他,目光里没有恼怒,也没有意外,只是淡淡的冷漠。
“说也是岳父病了。”
廖金会已经做了承受李学武雷霆怒火的准备,心里咬着牙也要坚持。
真要挨了李学武的训斥,那对于他来说可能还是件因祸得福的好事。
新领导要把火气发出来,对他或许还能容忍几分,甚至有可能继续用他。
毕竟他一直营造出来的受气包形象还是很成功的,就算有人在领导面前说他的坏话,可实际表现出来的他不觉得有漏洞。
现在两位杨副主任都要撂挑子,那他这办公室主任不正好来李学武这边表演嘛。
骂吧,骂吧,最好动手拍桌子,只要自己受了训斥和委屈,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未曾想,他要等的狂风暴雨丝毫没有,李学武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逡巡了不到三秒,便又低头看起了文件。
“写一份情况说明上来。”
“是——”廖金会满眼的错愕和惊讶,丝毫掩藏不住的慌张。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两位副主任请假的事,李学武都准了?还是要用这份情况说明做手段。
哎呀,这皮球又滚回到他的脚下了!
他这份情况说明怎么写,照实了写,真出了事,或者被李学武揪出来,那他两头都不讨好,怕不是要恶了那两位。
那二杨也不是善茬,虽然不是一个宗族的,可要论同仇敌忾他哪里受得住。
可要是有所隐瞒和虚化,到了李学武这里不批,岂不是还要恶了两人。那两位怕不是要怀疑他从中作梗,故意坏事。
再一个,李学武这边也要恼了他自作主张,自作多情,还是要收拾他。
而且这情况说明一交上来,李学武的责任就完全撇清了,到时候要杀要剐都有话说。
哎呀,真是高明啊——
廖金会现在完全相信李学武能在集团打开局面不是凑巧,也不是侥幸,是真狠啊。
他现在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做,照实了写吧,到时候就说领导要求他这么做的。
反正都要下去了,这锅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了,终究是他承担了所有。
“注意备注好工作交接的情况。”
就在廖金会转身出去的时候,又听见文件堆后面领导的声音传了了过来。
“是——是——”
这回廖金会的脸真是白了,颤抖着声音做了回答。见领导没别的吩咐这才离开。
这位也真是太狠,杀人用笔不用刀啊。
——
没到下班时间,廖金会便将材料写好了,就按李学武说的,情况说明。
什么情况要写情况说明?
只有在出问题的时候,或者需要证明的时候,这种情况需要写情况说明吗?
需要,领导说需要就需要。
李学武的命令是通过办公室下达的,其他副主任有问题可以直接跟办公室沟通。
这年假值班安排也是办公室做工作,呈报给李学武审批的,也算是合规。
只是两位领导都要请过年的假,这其他领导怎么安排?
多了不高兴,少了其他人不高兴。
廖金会为这件事足足跑了一下午,很怕其他领导有特殊安排。
万幸,刘副主任和王副主任都很通情达理,表示可以值过年的班。
只有在尹副主任那边碰了钉子,不轻不重地被呲哒了两句,他也没怎么在意。
尹副主任这人本就各色,在工作上就有些挑剔,严肃,对他也是如此。
至于说最后一位窦主蓆,这个不用考虑,工会那边过年最是闲不着。
就算不给他安排值班,他也是要来厂里盯着的,谁不知道老书记最关心厂里工作。
你看看集团工会主蓆熊本成,一年到头的休养,人都年轻了不少。
你再看看窦主蓆窦长芳,这两年看着比董主任都辛苦,头发都白了不少。
不知道的还以为冶金厂发展的多么不好,都由着他来操心了。
实际上呢?董主任根本没有给他发挥余热的机会,没让他“病”着就很不容易了。
新领导到来,他还敢上蹿下跳,且等着挨收拾吧。
有人说了,窦主蓆私下里讲他参加工作的时候,秘书长还光屁股撒尿和泥呢。
这话已经传出来了,以张恩远现在的德行,怕不是已经汇报给了秘书长。
这位领导真能忍,只埋首在文件堆里,对这些非议和议论不闻不问。
在廖金会想来,这场风暴不仅仅是他要遭殃,或许他还不是最严重的那个。
情况说明是交给了张恩远,由他汇报给李学武,自己则是在办公室等着。
说心里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如果李学武要发火,第一个便要骂他。
只是做主任的还要有所深沉,这张恩远到底能不能掐着点递给领导审阅还说不定。
他真是不敢保证这老张会听他的话,或者乖乖做事,以前都不敢想,现在更不敢。
如果李学武把申请留下怎么办?
就在他等不及了,起身要出门转转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个。
如果李学武把申请留下,再交代张恩远重新拟一份,他是不是就坐蜡了?
到时候李学武完全可以说是他去告状了,这才严肃地进行处置。
真下达通知,要求所有领导不允许请假,到时候他岂不是要遭殃?
完了,完了,他真是没想到这个。
一想到李学武要隔山打牛,拿他当炮架子,这心里就打鼓,脸色唰地就白了。
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半开的房门能看见是张恩远站在门口。
“老张?”他紧张之下愣神,却喊出了以前的称呼,这可真是失态了。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喊的不对,快速地整理好了情绪,他满眼歉意地站起身招手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嘛,进我办公室不用敲门,咋还这么客气呢。”
“习惯了,改不了了。”
张恩远被这一声老张叫的心里也颇为不舒服,只是这会儿愈加的谦卑,笑着应了。
可笑,什么习惯改不了?
廖金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不满或者怨愤。
没有,张恩远好像并未注意到刚刚他的称呼,态度还跟以前一样随和。
以前他还可能庆幸老张性格如此,现在的廖金会要怀疑张恩远的一切行为。
他微微一笑,看向对方手里的文件问道:“领导批下来了?”
“是,领导已经做了批示,让我带给您看。”张恩远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来,只是当他用手去接的时候又听见张恩远补充道:“领导交代这份情况说明您看完要归档。”
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张恩远送文件过来只是让他看看,了解领导是怎么安排的。
至于说情况说明原件,那一定是要张恩远亲自送去机要室归档留存的。
领导不信任他?这一定的。
那为什么还要给他看?
当廖金会略作忐忑地打开文件阅读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起,心里咯噔一下。
有喜有忧,喜的是情况说明没换,还是他呈报的原件。忧的是李学武的批示。
黑色有力的钢笔字,批示不仅准了杨叔兴、杨宗芳两位副主任的探亲年假,还多批了几天,从后天开始那两位就可以休假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人的工作被李学武指定交接给刘永年和王淑琼两位副主任。
注意了啊,是交接,不是交代。
什么情况才会用到交接?
只有当领导干部出现无法履职的特殊情况时才会交接手头上的工作。
都是拿青春和心血换来今天的位置,别说岳父病了,就是亲爹死了,又有哪个大孝子愿意将自己的工作交接出去回家治丧的。
古代都有丁忧,这个时候哪有。
两位仅仅是因年根底下请假回家探望生病的岳父,便被李学武摘了身上的工作。
廖金会脑门上一瞬间便冒了汗,等他将情况说明还给张恩远的时候,突然觉得头顶呼呼的冒凉风,那特么出来的汗是冷汗啊。
怎么说?
情况说明是他写的,无论李学武是出于人文关怀还是故意找事,都跟他脱不开关系。而且这份通知还需要他去下达。
好了,他当时有多么不情愿去见李学武,现在就有多么不情愿去见那两位。
李学武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啊,驱虎吞狼也没有这么玩的啊。
他要是被玩死了,那机关上下可真就提起胆子过日子,再没有人敢炸刺了。
他不想当儆猴鸡,可也没有了退路。
李学武为什么要选择他?
是不是张恩远布的局,他为什么要这么害自己,自己对他可不薄啊。
再看张恩远,接了情况说明客气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没有一点虚与委蛇。
暴风雨就要来了,各自保重吧。
——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叔兴瞪大眼睛像是要吃人似的,看着唯唯诺诺的廖金会就要动手了。
廖金会能有什么办法,每走一步他都会重新审视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李学武真不是好惹的,他为什么要出这个头,非要去招惹他。
每一次审视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提线的木偶,是随着李学武的指挥在行动。
你就说这些事有哪个是他主观意识要做的,回想一下不都是李学武在摆弄他。
看着杨叔兴要发火,廖金会也认投了,恨不得现在把脸送过去给对方打。
李学武打和杨叔兴打是一样的,只要他挨了揍,那他就脱离苦海,成功上岸了。
不用他去住院治疗,他更不会治疗,他还要顶着巴掌印多转悠转悠,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委屈,他的无奈。
重要的是让李学武知道。
虽然他不是李学武的狗,可李学武是冶金厂所有人的领导,打他的脸不就等于拍李学武的屁股嘛。这老虎的屁股你也敢拍?
可惜了,李学武没有动手打他,愤怒的杨叔兴也没有,只是恨恨地盯着他。
随便了,要恨就恨吧。
廖金会到现在都忘不了刚刚去杨宗芳办公室做汇报时对方看他的眼神。
杨宗芳比此时的杨叔兴表现的要淡定的多,甚至还跟他说了声谢谢。
谢个狗屁啊——
廖金会知道,就算李学武没收拾他,等二杨缓过劲儿来也是要弄死他的。
杨叔兴或许会明着收拾他,他倒也认了,这杨宗芳这两年可是出了名的阴狠。
“你没有话可说吗?”
杨叔兴紧紧地抿着嘴唇,瞪着他问道:“谁让你这么写的?说!”
“杨副主任,我也是据实汇报。”
这个时候廖金会倒是洒脱了许多,认命的状态,颇有些无欲则刚了。
他直视杨叔兴的眼睛讲道:“情况说明一字一句在这摆着呢,我并没有糊弄说假,您要是觉得有哪里不对的,那我再跟秘书长请示。”
“只是秘书长已经批了您十五天的探亲假,也算求仁得仁了,您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话扎心不?老铁!
杨叔兴眼睛里要喷火了,或许是看出廖金会别有目的的作死,他还是克制住了。
真要动了手,岂不是如了李学武的愿?
到时候要处分他都不用找理由了,这廖金会也完全可以借他的力上岸。
艹,想得美——
杨叔兴嘴角一撇,示意了门口的方向说道:“行啊,那我还得谢谢你廖主任帮忙了,等回头我从家里回来再好好感谢你。”
“感谢就没这个必要了。”廖金会淡淡地说道:“等您从家里回来说不定我就卷铺盖卷走人了,到时候咱在哪都说不定呢。”
杨叔兴可不信他的虚伪,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嘴角一扯一扯的。
见廖金会转身出去了,身影是有几分萧索,他又冷笑出声。
自己都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他自作自受就没有必要了,且得应付了眼前的事。
“小吴,来收拾一下。”
杨叔兴走出办公室,对隔壁大办公室自己的秘书招呼了一声,吩咐了一句。
小吴早就听见这边的热闹了,还听见茶杯摔碎的声音,这会儿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都没来得及等他应声出来,杨副主任已经走远了,看着是去了尹副主任那边。
***
除了尹忠耀,杨叔兴还能找谁商量。
一进门,他便恼怒地抱怨道:“麻烦了,这个假请的还特么给他递机会了。”
“嗯?怎么了?”都已经收拾好准备下班的尹忠耀见杨叔兴一脑门官司地走进来,嘴里更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便挑了挑眉毛。
杨叔兴将刚刚廖金会来通知的内容复述了一遍,重点还是放在了工作交接上。
虽然与杨叔兴不是很投契,可两人现在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见他如此说,尹忠耀也皱起了眉头,道:“怎么会这样,是廖金会搞的鬼?”
“看着不太像,不过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杨叔兴不满地讲道:“他自身难保,怕不是要拉人垫背,竟然敢来算计我。”
“那位是什么意思?”尹忠耀皱眉问道:“他该不会是想就这么换了你吧?”
这话问的杨叔兴心里直突突,马上年底了,年后就要干部调整,他这个时候能出事?
李学武要在这个时候换了他,那只能是收拾,不可能礼送。一定是要杀鸡给猴看。
“工作交接,是要开始查什么了吗?”
杨叔兴瞅了尹忠耀一眼,心道是我要好不了你就能好了去?
这句话也不免有威胁的意思,听的尹忠耀心生恼怒,这杨叔兴怎么这么不识趣。
只是这关键时候,窝里斗可要不得,他还是强忍着不耐烦地讲道:“又不止你一个,不还有人陪着你一起交接工作呢吗?”
“你是哪头儿的啊?”
杨叔兴见他如此说,微微眯起眼睛讲道:“那个是要故意找茬儿呢。”
说到这里,他也是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道:“没想到被他摆了一道。”
见尹忠耀皱眉瞪着他,他又觉得几分不好意思,主动解释道:“他也要请假,请假的理由跟我一模一样,也是岳父病了。”
“你说,他这不是诚心的嘛!”
杨叔兴拍着巴掌数落道:“要跟那位过不去,他完全可以直接来硬的,非要摽着我算怎么回事儿啊。”
“现在好了,我特么成笑话了——”
“事情不是还没到最后一步嘛——”
见杨叔兴急上火,尹忠耀看了眼门外,见没有什么人,这才轻声讲道:“这戏你还得演下去,否则就真成笑话了。”
“演,怎么演?”杨叔兴瞪着眼珠子看向他问道:“十五天,我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谁让你先跳出来的。”
说到这个,尹忠耀也是暗自庆幸,当初要不是杨叔兴先决定请假,现在该轮到他恼火了。
只是庆幸之余也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李学武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他真的想换掉冶金厂所有人?
他能看得出来,李学武这一招叫以不变应万变,就是要让他们忍不住主动跳出来。
兔子藏在洞里是打不着的,主动去挖又费时费力,哪有这般轻巧容易。
这李学武还真成守株待兔了,就是这两只兔子有点傻。
杨叔兴有些不满他的话,可事情出在自己身上,自然是自己疼。要让人家共情,也没有这么无礼的。
只是还是那句话,他倒霉了,尹忠耀就能得了好去?
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下班铃声响起,却还是没有动地方。
尹忠耀说的没错,这戏他必须得演下去了,否则李学武都饶不了他。
他要怎么推辞?
要当孝子的是他,这个时候正应该积极地想要回家表孝心去,还能说不着急?
他要如此行事,那在机关里的信誉彻底崩盘了,这些年得罪过的狗都要来咬他。
所以咬牙也得挺下去。
再转头看一眼尹忠耀,他心中已经在思考着对方在这15天会不会帮他转圜。
如果自己这次真的栽了,该怎么拉他一起下来。同志一场,万万没有自己一个人受苦受难的道理,到时候就一起遭殃吧。
——
“领导,下班的时间到了。”
等了十五分钟,张恩远从他的小办公室里出来,到李学武办公室轻声提醒了一句。
李学武只是嗯了一声,头还是没抬起来。
张恩远已经习惯了,先是简单收拾了一下文件和卫生,又将李学武的大衣准备好。
这些都差不多了,这才又到李学武身边提醒了一句,“领导,该下班了。”
“好,就好。”李学武这一次才真正地点头,写好了最后的意见收起了钢笔。
张恩远伺候他穿了大衣,又快速地收拾好了公文包,问了李学武要带走的文件。
李学武却是一份文件都没要,他从没有在家办公的习惯,到钢城也是一样。
张恩远其实也知道,只不过是多问一嘴,就像他每次进办公室都会敲门一样。
李学武的秘书,来他办公室都会敲门,可见老张是一个多么谨慎守礼的人。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他拎着公文包走在领导的身后,出办公室的时候顺便锁了门。
这门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他这,一把在廖主任那,这是规矩。
你要问领导为啥自己没有钥匙,告诉你,这也是规矩。
但凡李学武要来办公室工作,那秘书一定是离不开身的。他要是离开了,要么有公务,会把钥匙交给领导,或者其他秘书。
要么就是他失职了,要么就是领导失职了,反正这钥匙跟他一样不能离开领导。
李学武加班,他就加班,李学武下班,他就下班,李学武上班,他也上班。
要不怎么说秘书是领导在工作上的影子呢,除了生活时间他都在。
这会儿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走廊和楼梯基本上没什么人。
这个年代没有加班那一说,每个月财务或许会加个班,那也是工作性质决定的。
其他单位或者办公室节假日或者周末会有值班人员,那也不叫加班。
所以说996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在机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一般来说,领导都会晚下班一会,就是给机关职工方便,省的汽车影响了他们的出厂交通,更免了大家要跟他打招呼的不便。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有晚下班或者见朋友说话晚了的,在走廊或者楼梯遇到他,大家也会主动打招呼。
因为董文学就是集团领导,大家也没有生疏,一律都叫领导。
这就看得出张恩远在教徒弟的时候是多么的专业和贴心了。
他陪着李学武下楼,门口于喆已经把车停好了,车里的暖风早就开好了。
甭管当初李学武是怎么要求的,张恩远依旧是帮他开车门,关车门。
李学武也只是说了他那一次,再往后都由着他了。只是知道这一点的廖金会很受伤,也很坳头。当初是他主动劝李学武要保持威严,应该允许秘书帮他开关车门子。
结果呢?李学武训斥了他一顿,这边又默认了张恩远的殷勤。
知道这个结果,廖金会只能用领导看不上自己哪都是错的来安慰自己了。
他不敢恨李学武,只能把气堆积在张恩远的身上,他已经把张恩远看成是小人了。
这不是小人得志是什么?
张恩远怎么想的?他也是斗胆这么做的,是作为秘书的坚持。
领导可以不用,但他不能不做,其他领导的秘书能做的,他也要做。
否则?否则等领导挑剔他的时候,这些默认的行为处处都是他的错。
人家也要说他张狂无礼。
“明天开始不用去机要室了。”李学武上车以后便靠在位置上合眼养神。
感受着汽车出了冶金厂的大门,他这才捏着眉心说道:“安排一下,明天去轧钢厂看看。”
“好的领导。”张恩远先是转身应了,而后依着靠背看向后座问道:“要不要提前跟轧钢厂打个招呼,通知邝主任一下。”
“不用了,他知道。”
李学武声音淡淡的,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嘴里也没有多解释,只是交代道:“明天把我看完的那些文件归置回去吧。”
“明白,我上班后就办。”
张恩远应着,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领导看文件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这时间一超出机关那些观望之人的忍耐限度,就难免会引起讨论。
他作为李学武的秘书,自然不想领导遭人非议,更不想扩大矛盾。
只是李学武这边不想看文件了,却要看现场了,还不止一个。
“把集团在辽东的企业排个顺序,咱们用年前这点时间跑完。”
李学武在后面交代道:“除夕那天帮我安排一下,看哪个项目值班的人多,我过去一下,别忘了帮我准备慰问的礼物。”
“好,我知道了。”张恩远顿了顿,又提醒道:“机关这边,您是不是同值班人员一起过年?”
“嗯,就这么安排吧。”
李学武想也没想地说道:“年后走访慰问叫上其他几位在家的同志。”
到现在张恩远才算是放下心,这么看秘书长并不想将冶金厂的管理层一网打尽啊。
——
PS:第三卷细纲已经写了四万多字,主干再五万字就差不多了。有些故事情节还要布置和雕琢,细纲总字数应该在十二三万字。大家等等我,接下来真的会好好写。别再说我水了,水也没有必要做细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