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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修养

    苏凌目送林不浪和小宁总管离开,卧房内暂时只剩下他和周幺、吴率教。

    空气有些凝滞,方才的激动与悲愤沉淀下来,只余下苏凌微弱的呼吸声和吴率教因情绪未平而略显粗重的喘息。

    周幺默不作声地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小心地递到苏凌唇边。苏凌就着他的手抿了几口,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

    “公子,您感觉如何?要不要再歇会儿?”周幺关切地问。

    苏凌微微摇头,目光若有所思地再次投向紧闭的房门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思考着方才周幺关于小宁总管的保证。

    吴率教则像一尊铁塔般杵在床边,一会儿看看苏凌,一会儿又警惕地望望门口,显然还在为刚才的“敌人”紧张着。

    并没有等太久,一阵明显比小宁总管沉稳许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靠近。脚步声在门外稍顿,随即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不浪率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他身后跟着两人,正是陈扬和朱冉!

    陈扬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步履间带着一股属于暗影司特有的干练与警惕。朱冉则略显敦实,面容方正,眼神沉稳,透着一股可靠的力量感。

    两人一进门,目光便瞬间锁定了榻上的苏凌,脸上同时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切。

    “公子!”

    陈扬几步抢到床前,声音带着急切。

    “您......您怎么样了?”

    他目光敏锐地扫过苏凌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被锦被盖住却仍能看出轮廓的胸口,眉头紧紧锁起。

    朱冉也紧随其后,声音沉稳中透着关切道:“我们来迟了!公子伤势如何?可要紧?”

    苏凌看着这两位忠心耿耿的兄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强自打起精神,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虽弱却清晰。

    “无妨......一点皮外伤......咳咳......只是失血多了些,又耗费心神......休养几日便好......你们不必担心......”

    他刻意将伤势说得轻描淡写,不想让二人过于忧心。

    但陈扬和朱冉是何等眼力?苏凌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和说话间气息的微弱,都昭示着伤势绝非轻描淡写。只是见苏凌如此说,两人也不好再追问,只是眼中的忧色并未减少。

    “公子吉人天相,定能早日康复!”朱冉沉声道。

    陈扬也用力点头:“公子务必安心静养!外面的事情,有我们在!”

    苏凌欣慰地点点头,随即问道:“欧阳昭明......你们安置得如何?可还稳妥?”这才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陈扬立刻正色道:“公子放心!我们已将他安置在城西‘福缘当铺’的地窖暗室里。那当铺掌柜是当年跟随我一同从旧漳死牢撤回龙台的兄弟,为人机警可靠,地窖入口极为隐秘,外人绝难发现。一日三餐皆由掌柜亲自送入,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朱冉补充道:“属下已交代清楚,在公子亲自传唤之前,欧阳昭明不得踏出暗室半步,更不得与外人接触。那掌柜也会严密看守。安全方面,万无一失!”

    “福缘当铺......好,好地方。”苏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们做得很好!非常妥当!”

    他郑重叮嘱道:“欧阳昭明此人,是撬开当年户部旧案的关键!也是我们为欧阳家翻案、扳倒孔鹤臣、丁士桢之流的重要人证!他活着,并且安全地掌握在我们手中,至关重要!务必确保他万无一失!”

    “是!我们明白!定当以性命护其周全!”陈扬和朱冉同时抱拳,肃然领命。

    解决了欧阳昭明的问题,苏凌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是如何寻到这行辕来的?昨夜之后,我并未告知你们去向。”

    这是他心中的另一个疑问。

    朱冉与陈扬对视一眼,朱冉开口解释道:“公子,昨夜您被那位浮沉子道长带走后,属下与陈扬心急如焚,本想立刻追踪......”

    “奈何那道长身法奇诡,速度极快,且有意隐匿行踪,转瞬便消失在夜幕中,根本无从追起。道长也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告知会将公子带往何处救治。”

    陈扬接过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担忧道:“我们二人寻遍左近,毫无线索。在欧阳旧宅又恐红芍影去而复返,更不敢久留。商议再三,决定今早天一亮便冒险来这行辕碰碰运气......”

    “想着公子若已脱险,定会设法回到行辕坐镇。即便公子尚未归来,行辕中亦有不浪兄弟坐镇,我们也可寻到不浪兄弟,告知昨夜情形,商议对策,总好过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所幸......我们赌对了!公子您果然回来了!”

    说到最后,陈扬的语气带着庆幸。

    苏凌听完,微微颔首,心中了然。陈扬和朱冉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也是最稳妥的。在那种情况下,回到行辕这个据点寻求组织力量,是最好的办法。

    一直静静听着的林不浪,眼中却浮现出新的疑惑。

    他看向苏凌,忍不住问道:“公子,说到浮沉子......昨夜他究竟将您带去了何处疗伤?还有......您是如何回到行辕卧房的?我们完全没有想到,您竟然已在房中,且......且伤得如此之重,实在令人费解。”

    这个问题也萦绕在周幺和吴率教心头,此刻林不浪问出,众人目光都聚焦在苏凌身上。

    苏凌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带着几分感慨的苦笑,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却也简单。”“昨夜,浮沉子他......并未将我留在城内。他深知城中暗流汹涌,耳目众多,绝非疗伤之地。是以,他带着我......一路疾行,出了龙台城,入了......城外的龙台大山深处,寻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才停下为我疗伤。”

    众人想象着那惊险的夜奔,心中都是一紧。

    “在那山洞之中......”苏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对昨夜凶险的回味。

    “浮沉子以他精纯无比的道家内息,为我强行渡气,梳理我混乱不堪的经脉,更以他独门的手法压制住我外渗的血.....若非他及时出手,又以玄妙内息吊住我一口生气......恐怕......我昨夜便已命丧荒山了......”

    众人听得心头沉重,对浮沉子的感激之情更甚。

    “后来呢?”周幺追问,“公子您是如何想到要回行辕的?而且还是在那种重伤垂危的情况下?”

    苏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正是他昨夜在生死边缘挣扎时,强撑着做出的关键决断。

    “就在浮沉子为我渡气,我神智稍稍恢复,能够开口说话之际......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的脑海!”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促。“我想到了欧阳昭明!我与他在聚贤楼相识,替他出头,留下了那张字条......孔溪俨是亲眼所见的!虽然孔溪俨当时未必完全确认我的身份,但疑心必然极重!而昨夜在欧阳旧宅,穆颜卿带着红芍影出现,与我交手,更将我重伤......红芍影与孔氏父子关系匪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么......穆颜卿,或者说红芍影,极有可能会将昨夜在欧阳旧宅遭遇我、并且将我重伤的消息......透露给孔鹤臣父子!”

    林不浪、周幺等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孔鹤臣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苏凌的声音带着冷意。

    “一旦他得知我昨夜在欧阳旧宅现身,并且受了重伤,甚至可能生死不明......他会怎么做?他会甘心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他必定会兵行险着!极有可能......就在今日,便会亲自前来行辕......名为探望请罪,实为......探听虚实!”

    “若我昨夜重伤未归,或者......根本回不来......”

    苏凌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那么,当孔鹤臣带着孔溪俨来到行辕,指名要见我时......不浪,你们该如何应对?说我不在?去了何处?因何不在?任何借口,在孔鹤臣这只老狐狸面前,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一旦让他确认我昨夜确实在欧阳旧宅遇袭重伤,甚至可能已经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他必定会以此为突破口,大肆渲染,甚至反咬一口,说我玩忽职守,根本就没有在行辕,欺骗世人......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甚至......我们所有人,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苏凌的分析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了昨夜那看似平静之下的滔天巨浪!

    林不浪、周幺、陈扬、朱冉,包括吴率教,都听得背后冷汗涔涔。他们只想到公子受伤的凶险,却未曾想到孔鹤臣会如此迅速地利用这个信息差发起致命一击!

    “所以......公子您当时就决定......无论如何,必须赶回来?”林不浪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不错!”

    苏凌斩钉截铁地道:“我必须回来!必须让孔鹤臣亲眼看到我!看到我还活着,看到我就在行辕之中!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堵住他的口实,甚至......反将他一军,让他摸不清虚实!这个险......我不得不冒!”

    众人此刻对苏凌的敬佩已无以复加。

    在那种重伤垂死、意识模糊之际,他竟还能保持如此可怕的冷静和洞见,瞬间看穿敌人可能的杀招,并做出最决绝、最有效的反击!这份心智,这份担当,令人折服!

    “可是......公子,您当时伤得那么重......浮沉子......他同意带您回来吗?”朱冉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苏凌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道:“他?他自然是极力反对!差点跟我翻脸!他说我简直是疯了,不要命了!以我当时的情况,别说自己根本走不了,就是被人抬着走,颠簸一路,恐怕也撑不到行辕就得咽气!他死活不肯答应。”

    众人完全可以想象浮沉子气急败坏跳脚的样子。

    “但......我心意已决!”

    苏凌的眼神异常坚定,“我跟他分析了其中利害,告诉他若不回来,我们所有人,包括他救我的努力,都可能付之东流!我甚至......以死相求......”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最后......浮沉子拗不过我......或者说,他被我说服了......他勉强答应带我回来......但提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必须等到天亮!”苏凌道。

    “他说,夜晚山路难行,寒气更重,颠簸更甚,以我的伤势,绝对撑不过去。唯有等到天亮,气温回升,山路相对好走一些,他再以最平稳的方式带我回来,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他宁愿把我打晕留在山洞,也绝不答应。”

    “所以......我们就在那冰冷的山洞里......熬了一夜......”苏凌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

    “浮沉子几乎耗尽内息,不间断地为我渡气续命,压制伤势......直到今日天色微明,他才背起我,用最平稳的身法,如同踏雪无痕一般,避开大道,专挑僻静小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龙台城......”

    “当我们远远看到行辕大门时......”

    苏凌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果然看到孔鹤臣的马车停在那里!孔溪俨那个蠢货正跪在门口‘请罪’!浮沉子本想直接进去,但我立刻阻止了他。若从正门进去,被孔家父子看到我这副模样,岂不是不打自招?告诉他们我昨夜确实不在行辕,并且受了重伤?”

    “那怎么办?”吴率教听得入神,紧张地问。

    苏凌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道:“我让浮沉子带我......从后墙翻进去!以他的轻功,带一个人越墙而入,并非难事。我们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这卧房......结果......”“结果我推门进来时,正好看到穿着我衣服、躺在榻上装睡、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的小宁总管!好在那小宁总管是个心细得到人,看我的身形和年岁,便猜出了我就是苏凌......没有声张......”

    苏凌说到这里,点了点头道:“这个小宁总管年岁不大,但的确可以重用......”

    林不浪点点头道:“关于小宁总管的事情,不浪等公子恢复一些,再说于公子听!”

    苏凌笑了笑,摆摆手道:“你安排的......我放心......”

    方又继续道:“然后......我便立刻换上衣服躺下......让小宁总管去前面传话......让孔鹤臣......前来‘探望’......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整个卧房内一片寂静。

    所有迷雾都被拨开,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从昨夜欧阳旧宅的惊魂刺杀,到龙台山中的生死煎熬,再到今日清晨的越墙回府,强撑病体智斗老狐......每一步都惊心动魄,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若非苏凌那超人一等的意志力、洞悉力以及那份为大局不惜己身的决绝,若非浮沉子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和最终的理解配合,此刻的局面,恐怕早已天翻地覆!

    林不浪、周幺、陈扬、朱冉、吴率教,五人看向苏凌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敬佩、心疼以及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们这位年轻的公子,再一次在绝境之中,为所有人劈开了一条生路!

    “公子......”陈扬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迫不及待,“昨夜在欧阳旧宅......我们虽然遭遇袭击,但您当时说......找到了一些线索?不知......是何线索?或许对查清旧案大有帮助?”

    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查案之事。

    苏凌闻言,精神也微微一振,刚想开口详述昨夜在欧阳旧宅的发现——

    “慢着!”

    林不浪却突然出声打断。他一步上前,看着苏凌依旧苍白憔悴的脸色,眼中满是心疼和不赞同。

    “公子!”

    林不浪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道:“您刚醒来不久,强撑着应付了孔鹤臣那老狐狸近一个时辰,又与我们说了这许多话,每一句都在耗神!您的伤势最忌劳神费力!线索固然重要,但再重要,也没有您的身体重要!您必须立刻休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否则,再好的线索,您若倒下了,又有何用?”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对苏凌身体的深切担忧。

    周幺立刻反应过来,也沉声道:“不浪说得对!公子,您不能再熬心了!您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线索跑不了,等您养好了精神,我们再细细商议不迟!”

    陈扬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看到苏凌疲惫的样子,脸上露出歉意:“是陈扬疏忽了!公子您快休息!案子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朱冉和吴率教也连连点头附和。

    苏凌看着眼前这几位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兄弟,心中暖流涌动。

    他确实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疲惫袭来,胸口也隐隐作痛,知道已是强弩之末。

    苏凌并非逞强之人,当下也不再坚持,疲惫地点了点头道:“好......听你们的......我......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声音已经明显虚弱下去。

    “快!快躺下!”

    林不浪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凌躺平,为他掖好被角。

    “周大哥,大老吴,陈扬、朱冉二位兄弟......”林不浪转头看向众人,“你们也辛苦一夜了,都先去休息吧。公子这里有我守着。有任何情况,我立刻通知你们。”

    周幺点点头道:“好,不浪,你辛苦。我们就在外面候着,公子若有需要,随时唤我们。”

    他看向陈扬和朱冉道:“两位兄弟,随我来,我安排地方给你们休息。”

    陈扬和朱冉抱拳:“有劳周大哥。”

    吴率教虽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林不浪心细,瓮声道:“林小子,你可得看好了公子!俺就在隔壁打盹,有事喊一声!”

    众人又关切地看了一眼已闭上眼睛、呼吸渐趋平稳的苏凌,这才轻手轻脚地依次退出了卧房,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卧房内恢复了宁静。林不浪搬了个小凳,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凌沉睡的容颜,听着他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对公子伤势的心疼,有对昨夜惊险的后怕,有对二师姐穆颜卿行为的痛苦不解,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必须守护好公子,直到他完全康复。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光影由明亮渐渐转为昏黄,又由昏黄沉入黑暗。林不浪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未曾合眼。期间周幺和吴率教轻手轻脚地进来看了两次,见苏凌睡得深沉,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陈扬和朱冉也在周幺的安排下,在行辕内找了房间休息,养精蓄锐。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苏凌仿佛要将之前透支的所有精力都补回来,又或许是浮沉子的丹药和渡气终于开始发挥深层的效力,他睡得极其深沉安稳,连翻身都很少。

    只有那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无声地诉说着他体内正在进行的艰难修复。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卧房的地面上时,行辕前厅内,周幺、陈扬、朱冉、吴率教四人早已聚齐。

    他们昨夜都未离开行辕,轮流值夜,暗中守护着行辕的安全和苏凌的安宁。虽然疲惫,但每个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厅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四人或坐或立,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话题都围绕着公子的伤势和即将要面对的复杂局面。

    吴率教更是坐不住,在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的困兽。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四人立刻噤声,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只见小宁总管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喜色,朝着厅内众人团团一揖,声音虽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

    “禀各位大人!林大人让小的传话:公子醒了!精神好了许多!正召集各位大人,速去卧房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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