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不错,风和日丽,微风徐徐,内池沼中,微波粼粼,锦鳞游泳。
赵煦提着鱼竿,慢悠悠的将一尾巴掌大小的黄河鲤鱼,拖到岸边。
身边的一个小内臣,立刻机灵的拿着抄网,将这尾鲤鱼捞上来。
恰在此时,沈括被人带着来到了赵煦面前。
当他看到赵煦钓获了一尾鲤鱼,心情一下子就灿烂了起来了。
他知道的,当今官家,只要有鱼获,一般心情都会比较高兴。
于是,立刻就上前来行礼:“提举专一制造军器局臣括,恭问陛下圣躬万福!”
赵煦见了沈括,便笑了起来:“提举可真是朕的福将!一来朕就能中鱼!”
他提起那小内臣送到面前的抄网,掂了掂那条在抄网里挣扎的鲤鱼的重量。
大约半斤左右,但通体金黄,皮毛非常漂亮。
沈括连忙堆着笑,恭维起来:“一切皆是吾皇洪福齐天,臣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呵呵!”赵煦笑起来,随手指了指自己身旁不远处的那张已经准备好的钓椅,对沈括道:“提举且坐吧!”
“朕好久未与提举垂钓了,今日正好有空,提举且陪朕钓一会鱼吧!”
“顺便,你我君臣再说一会贴己话!”
沈括不是第一次陪驾侍钓,对于相关流程,早已熟悉,闻言当即领旨拜道:“臣谨遵德音!”
然后便熟练的趋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坐到了赵煦身边的那张钓椅上,拿起早就给他准备好的鱼竿,挂上鱼饵,抛入水中。
赵煦静静的等着沈括做完这一切,才问道:“提举今日递札子入宫,是为了王子京?”
沈括连忙恭声道:“是!”
赵煦呵了一声。
沈括的政治智慧,确实有时候会处于欠费状态。
不然,也不会在元丰时代,搞到新党讨厌,旧党嫌弃的地步。
于是,被编管随州后,竟无一人向其伸出援手。
要不是赵煦需要他的才干。
他将永无出头之日。
可也正是因此,赵煦才会如此喜欢他——一个新党、旧党都讨厌的人,而且被贬多年的大臣,是最好的工具。
何况,这个工具还是当代奇缺的技术型、管理型官僚。
“福建父老至今恨王子京入骨啊!”赵煦轻声道:“蔡相公持正,章相公子厚,皆言此人刻薄残忍,虐民有术,不可用也!”
对蔡确来说,打王子京属于一种政治生物的本能。
就像有强迫症的人,看到一个凌乱的书柜,一定会动手整理一样。
但章惇就是真的讨厌类似王子京这样的人了。
何况,此人祸害的还是章惇的桑梓。
所以,哪怕章惇在守孝,可一听说朝廷有意起复一批熙、丰有罪大臣。
他就立刻上书赵煦,直言王子京之害,绝不可用!
沈括却是低着头,道:“蔡相公当年还说过臣‘反复无常、阿附大臣,绝不可用’呢!”
对蔡确,沈括一直是带着恨意的。
谁叫当初王安石被罢相,吴充接任的时候,他沈括凑到吴充账下,提出改革役法。
结果,吴充没有斗过蔡确,黯然离去,他沈括则被蔡确秋后算账,以‘阿附大臣’、‘前后不一’的罪名罢官,贬为集贤院学士知宣州。
一年后,又是蔡确,阻他起复。
直到元丰二年,他沈括沈存中才得以回朝,拜为知审官院。
在此过程中,蔡确足足拦了他沈括三年!
一个士大夫,能有几个三年?
若不是蔡确,他沈括又何必去鄜延路趟永乐城的浑水?
若无永乐城之败,他沈括怎会被编管随州数年?
所以,沈括对蔡确一直是仇视的——断人财路,杀人父母;断人仕途,不共戴天!
于是多次在赵煦面前,给蔡确上眼药,说坏话。
而赵煦也由着沈括如此——反正,是私下的谈话。
再说了,赵官家的天性,就是爱看大臣们,私下暗斗,斗的越凶越欢喜。
毕竟臣子们若都相亲相爱了。
那危险的就是皇帝了!
就听着沈括继续说道:“至于章相公……”
“相公在家守孝,所知所闻,未必是真……”
“嗯?”赵煦眯起眼睛,看向沈括,一副‘你再说一遍’的模样。
沈括连忙住嘴,赶紧转移话题:“且王子京就算有错,如今也已经反省了四年,这四年来,王子京日日内省,多次与臣书信,言在福建时,未能明悟圣意,以至于有害百姓父老……”
“乞陛下、朝廷再给一次机会……”
赵煦呵呵的笑了笑,他知道的王子京、吴居厚、蹇序辰都是一路货色。
乃是一切唯上的官僚,纯粹的权力生物,坚定不移的封建皇权主义战士。
这样的人,用的好了,是一把快刀。
用错了的话……
参考元丰时代的京东路、江南西路、福建路。
即使谈不上民不聊生,至少也算得上是乌烟瘴气了。
所以,对这些人别说朝中的旧党大臣们了。
就算是新党的那几个还有些良心的大臣,也是非常警惕的。
故此,吴居厚等被起复的官员,所得到的旨意里,没有让他们回京述职的文字。
而是要求他们接到旨意后,立刻赴任!
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怕这些人,见了赵煦,和赵煦拉上了关系,然后【蛊惑圣君】,重走元丰的老路。
毕竟吴居厚们开创的层层加码、敲骨吸髓式刮地皮,严重的损害了地主士绅们的利益。
因为这些混蛋,为了自己的KPI,对农民、商贾和地主士绅官僚们,一视同仁。
绝不会因为,某某是地主士绅,就网开一面。
甚至,正因为是地主士绅,能榨出更多油水,所以这些家伙对待地方上的形势户的态度,反而更加凶狠!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可不是说着玩的。
那是真的能破家灭门!
想着这些,赵煦就悠悠的问道:“提举应当知道的吧……”
“朝廷有法度——大臣保举人,若被保举者将来有罪,则保举人连坐!”
大宋确实是有这么个制度。
也是选人们改官如此艰难的原因——一般选人要改官,除了三任六考这个硬指标外,还有着必须凑齐五位举主,且其中一人必须是路一级监司官的要求。
不然,此人将永沉选海,无出头之日!
但问题是这个制度是给没有靠山,没有关系的人制定的。
地位到了一定级别,譬如说沈括现在这样。
他举荐的人,真出了问题,难道吏部和台谏,还能治他的罪不成?
吏部和台谏,若敢拿这种事情问罪沈括。
那就等着被赵煦穿小鞋吧——朕的人,尔等也敢这样轻慢?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跋扈了!
必须出重拳!
所以一般来说,高位大臣,若因为保举人而被朝廷治罪。
基本上,原因都不是他保举错了人。
纯粹是因为他在其他方面出了问题。
但赵煦此刻问沈括【愿不愿意给王子京担保】。
这就是要动真格的了。
将来王子京若惹出祸来,沈括必然连坐!
到那时,哪怕赵煦不追究,沈括的政敌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把柄的。
沈括当然懂这个。
所以,他一时有些语塞。
就在赵煦以为,沈括会放弃的时候,他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低着头,轻声道:“上禀陛下,臣愿为王子京保举!”
“若其将来有罪,臣甘愿连坐!”
赵煦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即就认真的坐直了身体,看向沈括。
沈括被他盯着,心里面有些发毛,但依旧坚定的说道:“乞陛下推恩!”
赵煦放下手中的鱼竿,严肃的问道:“提举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臣知道!”
赵煦眯起眼睛,心道:“看来,王子京对沈括来说,非常重要啊!”
若非王子京已在沈括心中,达到了某种重要的程度。
赵煦知道的,沈括是绝不会为他担这么大的干系的。
所以,王子京做了什么呢?
赵煦对此很好奇!
于是,轻声道:“既如此,朕便看在提举的面子上,酌情推恩……”
沈括大喜,正要谢恩。
就听着赵煦说道:“只是蔡、章两位相公,以及福建万民的想法,朕不能不顾忌!”
“所以,王子京不可回京,更不可出任要地、大郡之差遣!”
“朕最多,给他安排一个偏远军州的知军或者……”
赵煦饶有兴致的问道:“让他去交州,去和吕嘉问搭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