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封闭的山洞中。
虚空之中渗透着,熟悉而冰冷的诡异寒意。
墨画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并强行截断自己的思维,断绝一切心念流转,保持大脑的空白,以此来避免触动某些因果,招致诡念的降临。
时间一点点流逝。
诡异的寒意,在虚空之中,缓缓流淌。
墨画像是一只,安静的老鼠,潜伏在地下。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诡异的气息缓缓淡去,并渐渐湮灭。
墨画仍旧不敢大意,呼吸都很小心,安安稳稳地蛰伏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就这样,日升月落又日升,足足过了三日。
空气中,都不再有压抑感。
因果之中,也没有那种难以捉摸,难以窥视的诡异感。
墨画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松懈,不敢在口中提及,甚至不敢在心中,念及那三个字的名号。
墨画只能称呼他为“师伯”。
“诡道人”,是专属的名号。
这世间,但凡提及诡道人,因果所指向的,只有那位,走了天机诡道,仅以羽化修为,便登顶魔道至高封号的道人。
但“师伯”却有很多。
很多人,都有“师伯”,很多人,都会成为“师伯”。
这世间,“师伯”所指代的人太多了,因果量太庞杂了。
庞杂,就意味着混乱和模糊。
因此墨画心里念着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不会有人知道,他口中的“师伯”所指的,是那位令人谈之色变的恐怖道人。
“师伯”这两个字,是相对安全的。
至少,比“诡道人”这三个字,安全太多了。
“所以,这件事……”墨画将前因后果,仔细想了想,神情凝重无比:
“是师伯暗中做的局?”
“我身上的煞气,其实是师伯他……动的手脚?”
“师伯他……想做什么?”
“师伯他又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墨画眉头紧皱,只能从最基础的“煞气”开始思考。
正道修士,一般都不会研究煞气,这是魔道的范畴。
水狱门除外。
但水狱门研究的是“正煞”——只不过这个东西虽说是“正”煞,但在正道传承里,多少也显得有些“歪门邪道”,否则水狱门,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了。
而即便是水狱门,对煞气的研究,也不能说权威。真正对煞气有研究的,还得是魔道宗门。
很多魔宗传承,本就是以“煞气”为根基的。
煞气是一种,具有杀伐性质的“邪气”,可慑人心魄,令人恐惧,用来融入各种魔道法术,也可增加威力。
人杀人,就会沾染煞气。
很多魔道修士,会大肆滥杀无辜,积蓄煞气,用来修炼魔功。
因此,在魔修的眼中,煞气自然越重越好,越强越好。
煞气越重,魔道的功法就越深厚,杀伐之力也越强。
但这些,只是对“魔修”而言。
对正道修士来说,又截然不同。
煞气,由杀人而来,对修士而言,有极其强烈的副作用。
一旦杀人太多,自然而然就会对“人”这个概念麻木。
越来越不把人当人,进而将人当成“耗材”,当成“奴隶”,当成“牲畜”,随意宰杀。
也越来越不认为自己是人,心性越来越麻木,越来越自私,越来越冷漠,也越来越残忍。
理智一步步陷入癫狂,基本的人性,也会渐渐泯灭。
这个副作用,对魔道来说,根本无所谓。
因为魔修,大抵上都是“畜生”。真正还存有人性的,没有几个。
即便有良知,修了魔功之后,早晚也都会彻底泯灭。
所以,修界有一个说法。
有杀错的畜生,没杀错的魔修。凡是魔修,全都该死。
正魔之别,大抵是泾渭分明的。
这里的基本分界,就是“人性”。究竟拿不拿别人当人,拿不拿自己当人。
魔修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别人当人,所以“煞气”泯灭人性,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所谓。
但对正道修士而言,这就是大忌了。
即便“斩妖除魔”,是正道行径。可一旦杀的魔修太多,杀得麻木了,对自己的人性,也会是极大的考验。
对道心,更是一种试炼和煎熬。
很多泡在尸山血海里,杀伐深重的正道修士,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弦在,人性在。
可哪一天,若突然受了刺激,心里的弦突然断掉了,理智就会彻底被杀欲替代,道心瞬间崩溃。
从一个德高望重,杀伐果断的正道大能,转瞬堕落为嗜杀成瘾的魔头。
这种令人扼腕的事,时有发生。
因此,正道修士,讲究修身养性,也不会太放纵杀欲。
除非迫不得已,不会一次性屠杀大量魔修,给自己的道心增压。
甚至,道廷和道律是主张,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将魔修抓捕,押送至道狱,再处以极刑。
由道廷的生死铡,杀生阵,来承担这份煞气。
这些,全都是为了保存人性,保住人的道心。
而墨画的煞气,之所以强,就在于他一瞬间,抹杀的魔修,实在太多太多了。
这些魔修的死,造成了大量的煞气囤积,无法排解。
更不必说这些死去的魔修之中,以炼气和筑基为基础,还包含了众多金丹,乃至四位羽化境的魔头。
不仅煞气的“量”足,“质”也高得离谱。
而墨画,仅仅只有筑基。
他神念的“质”再强,也根本没有足够的境界,来承担这些煞气,对他道心的反噬,和人心的消磨。
但这其实还不是根本原因。
正常情况来说,即便他真的杀了这么多魔修,也根本不需要,承担如此夸张的煞气反噬。
因为他杀的是魔修。
这些魔修,本就是畜生,死不足惜。
而且,他不是“直接”杀,而是用阵法,间接杀的。
死去的魔修,根本不知道,他这个筑基修士,才是屠戮他们的凶手。
这里面的因果,是模糊的,是曲折的,是隐蔽的,是不为人知的。
因此“煞气”的反噬,虽然会有,但根本不会太强。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如山如海一般可怕。
墨画此前只是疑惑,此时遭了反噬,从人性的“生死”上走过一遭,才真正想明白。
这件事里面,是有人动了手脚。
一个可怖的天机高人,以极强的天机法门,强行显化了自己的“因果”。
向死去的魔修,暴露了自己这个“凶手”。
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有了“锚点”,所有的冤孽,都有了“债主”,而所有的厉鬼,也都有了索命的“目标”。
杀孽,煞气,凶魂,厉鬼……就全都被融在了一起,以因果为线,强行牵引到了自己身上,牢牢锁在了自己的命格之中。
而这个天机高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师伯……
也就是那位恐怖的道人。
此局一成,一旦自己犯了杀戒,产生些微的煞气,这些煞气,就很可能会成为“火苗”,引动自己“凶煞厉鬼”的命格。
凶煞噬心,厉鬼索命。
自己的心智会被杀意蒙蔽,记忆会被厉鬼吞噬。
而理智一旦丧失,记忆一旦虚无,忘了过去,忘了自己是谁,没了“锚点”,没了人的根基,“人”性也会一点点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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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自己的人性,真的泯灭了,那就会彻底堕入魔道,成为一个魔头。
“不对,这只是一般情况……”
墨画皱眉,神色凝重。
“若这里面,还有师伯的手笔的话,绝不会这么简单……”
“一旦我记忆丧失,人性泯灭,师伯他会……直接降临,掌控我的“躯体”,将我炼化为血肉傀儡,把我转化为,一具真正的……‘小诡道人’?”
墨画倒吸一口凉气,手脚冰凉,心底的寒意,又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里面竟还有这么一个万劫不复的深坑。
师伯的心思,也太恐怖了。
可随后,墨画又有些自我怀疑:
“这当真是,师伯为我做的局么?”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而已,值得师伯亲自为我,做这么大一个局么?”
“是不是我想多了?”
一念及此,墨画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自己在师伯眼里,到底是什么“身份”?
太虚门弟子?乾学阵道魁首?
邪神阴谋的破坏者?
血祭大阵的崩解者?
还是说……他的“小师侄”?
墨画忽而一怔,心里有些奇怪,“师伯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他是我‘师伯’这件事?”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还有我这个‘小师侄’?”
墨画皱眉,陷入了沉思。
按理来说,师伯应该是知道的。
毕竟当初在大离山州界,自己跟他同行了一路,一起在路边吃过面,在庙里借过宿,烤过红薯,自己还向师伯学过道心种魔。
最后师伯虽然想杀自己,但仍旧帮自己,破解了天衍诀筑基的瓶颈。
算起来,自己与师伯的“交情”,还是颇为深厚的。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墨画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自己是“师伯”,知道自己这个“祸害”的存在,定然会不遗余力,先把自己置于死地。
可自那之后,墨画就觉得,师伯好像“忘”了自己一样,从没再找过自己。
仿佛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什么?
墨画皱眉:“师伯的诡念,可分化万千。离山城的那个‘师伯’,肯定不是本尊。”
“离山城的‘师伯’死了,不曾回归本体,所以师伯的本尊,还不知道我是谁?”
“师伯他很长时间,可能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师侄?或者至少是不确定?”
“那血祭大阵呢?”
“师伯将煞气汇聚,牵引到我身上,将冤魂炼成厉鬼,让它们找我索命……他这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还是说,他其实仍不知道我是谁,只是见我有利用价值,所以拿我当‘棋子’?”
墨画觉得有这个可能。
可下一瞬,他猛然一惊:
“我怎么会想当然地在揣摩师伯的心思?”
“师伯的心思,若是这么简单能让我揣摩到,那他还是修“诡道”的道人么?”
“或者说,若我觉得,我真的揣摩到了师伯的心思,那也有很大可能是因为……师伯他故意让我揣摩到的?”
一念及此,墨画心里突然又开始慌了。
“不行,不能多想,差不多就行了,想多了,万一真把师伯给召来,那就死定了……”
甚至再这么想下去,墨画都隐隐有一种,被“道心种魔”的感觉。
彷佛自己脑子里,已经不知不觉间,被师伯种下了“魔种”了。
墨画连忙收拢心思,定住心神,暂时不再去考虑师伯的谋划。
但他的心头,却十分沉重。
他有一种预感,将来的某日,自己早晚是要与师伯“碰面”的。
甚至他现在就有种感觉,师伯距离自己,似乎已经越来越近了。
而将来的某一天,他要直面的,可不只是师伯的诡念,而很可能,是师伯的“本尊”。
师伯的“本尊”究竟多强,墨画想都不敢想。
以他如今的修为,阵法,和神念造诣,在师伯的本尊面前,真的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恐怕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会被师伯变成“玩具”,被玩弄至死。
甚至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墨画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紧迫感。
“结丹!”
唯有尽快结丹,尽量提升境界,让神识进一步增强,才能在师伯的手中活下来。
此外,还要学更高深的天机因果术,来化解师伯留给自己的“厉鬼凶煞”之局。
否则今后,他根本不敢再轻易犯杀戒。
只要犯杀戒,就会生成煞气。
对正常修士而言,杀一两个人的煞气,本身的反噬,其实十分轻微。
但墨画不同,只要他杀人,生成细微的煞气,就会成为“引子”,催动他命格中的凶煞厉鬼,形成海量的反噬。
凶煞和厉鬼,会激荡他的杀意,扭曲他的心智,吞噬他的记忆,泯灭他的人性,从而令他,彻底万劫不复。
没有高明的因果术,根本破不了这个命格,化不了这些凶煞。
而这个局,是师伯做的。
一旦杀戒犯的多了,命局牵引得太频繁,墨画甚至可以肯定,师伯肯定也会察觉到,进而对自己进行“定位”,从而诡念直接降临到自己头上。
也就是说,今后他每多犯一次杀戒,每多牵动一次凶煞反噬。
被师伯察觉的概率,便高一线。
与师伯的“相逢”,也便早来临一分。
想到那一天,墨画的头皮,便开始发麻。
“尽早结丹,越快越好……”
墨画内视自身,确定凶煞内敛,命格安定,识海没问题,而后便收拾好随身的东西,抹灭了山洞内阵法的痕迹。
离开山洞后,墨画神识扫过四周。
阴尸谷的另外几个长老,果然不在了,也不敢再追了。
墨画轻轻松了口气,而后对照着舆图,确定了方位,身子便化作一道水光,向着大荒的方向遁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