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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相聊

    “……喜欢。”

    姜银儿伸手轻轻接过来,捧在手里瞧着,抬头看了少年一眼,眸光如笑,然后又低下头去拨弄。

    “多谢世兄。”姜银儿好奇道,“怎么这么漂亮啊。”

    “我的雕工还用怀疑吗。”

    “我是说石头。”姜银儿笑。

    “哈哈,秘密。”

    “好吧。”姜银儿笑,小小努了下嘴。

    她想了想,显然一时还没想好系在哪里,于是先珍重地收进了小包袱里。

    “你刚刚在练什么剑?”

    “《凤游》。”姜银儿流露出些苦恼,“师父教的,我总学不会第二式。”

    “你才十六岁,就学会第一式好久了。越爷爷教我的剑,我十七岁才勉强用出来呢。”裴液道,“他们的剑就是很难学,你已经很厉害了。”

    “世兄,你十七岁都比我厉害好几倍了。”

    “你跟我比什么呢,我厉害的原因有很多嘛,你总不能和我一样把事情全经一遍。”裴液往演剑场走着,偏头朝少女笑笑。

    “世兄说的是什么事情呢?”

    裴液想了想:“险死还生,生离死别……反正很多啦。”

    “我也可以啊。”姜银儿不假思索。

    裴液微微一怔,侧眼瞧见少女干净的容颜,一时想象她在薪苍山、在大崆峒、在紫竹林、在皇宫蜃境……想来她确实是有足够坚韧的心智,但裴液还是深吸口气,抬手一巴掌叩在了她的头上。

    “……”姜银儿愣愣抬头看着少年。

    “有我在,你不用。”他霸气道。

    姜银儿看着他,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

    少女大多时候正经又矜持,裴液好像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跟银铃似的。

    “世兄好笑。”姜银儿却不多说了,很快敛了笑声和笑颜,把少年的手从头上抬下来,道,“谢谢世兄。”

    裴液心里确实有一个兄长梦,但没料此时出师不利,一时心里皱眉反思,也不讲话了。

    姜银儿心情却好像不错,在他身边走着,轻轻哼着小曲调。

    “世兄,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听戏啊?”

    裴液微怔:“嗯……都行啊,到羽鳞试前,我应该都有时间。”

    “好,等过几天,我请世兄去听戏。”姜银儿想了想,“那世兄现下是在剑院里吗?”

    “嗯啊,我上午刚听了道家剑的授业呢,后面也都在这里。”裴液偏头看她,“你竟敢旷课,等见了应道首我要向她报告。”

    “不行!”姜银儿笑,“我是在自己练剑啊……我有事情的。”

    “你有什么事情?”

    少女唇微微一抿,一时颇有些鹤睨蛇类之感:“前日昆仑晏日宫来问剑,那陈觅双欺人太甚,张同修瞧着就打不过他,分明只是上场交流,他却毫不留手……眼见他要一个一个欺辱小派弟子,我便和他约了剑比。”

    不过又轻轻一叹:“我想要学会《凤游》二式,由此才有必胜之把握,可是练了好几日,也没有头绪——世兄,为什么你每回战前练几天就能学会新剑呢?”

    “我也不晓得啊。”裴液笑,“你说那个陈觅双,是个什么情况?”

    “就是昆仑晏日宫最年轻一代的头名,今年十七岁,上次凫榜定榜在四十三。这人十分无礼,想因昆仑晏日宫剑术杀意尤重,练得人剑合一了。”

    少女由来正直有礼,在裴液面前也从未说过他人坏话,这带些小阴阳的损人倒是第一回。

    裴液笑:“那他厉害在哪儿呢?”

    “厉害在他那门剑上。”姜银儿两只手在背后握着剑鞘,轻轻晃悠着,“《六刃截晖》,晏日宫排在第二的杀剑,他年纪轻轻,竟快学完了,而我……”

    裴液点点头:“我刚刚才听了授业,道家剑不重杀伐,尤其年轻弟子所修更短于实战,你和同龄修者搏斗本就吃亏,全赖天赋过人,提前学了《凤游》诸剑,才如此厉害。”

    姜银儿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很厉害啦。”

    裴液想了想:“那照你说,这人用剑风格,一定也凌厉傲慢,杀意甚重了。”

    “不错,他对付张朝,就是连用三式攻剑,宁可受了张朝一剑,也要在一息之内将张朝击坠下台。”姜银儿道,“而一来我并不会很厉害的守剑,二来他这门剑我是第一次遇到,也不知晓怎么拆解。”

    裴液笑:“那我给你支个招,你听一听?”

    “嗯?好啊!”

    “我想你是道家出身,自小习万物流转之理,到了剑之一道,于剑理也往往比其他剑者着眼更深、更高,因而你与人弈剑,都是真正的‘弈剑’,总能解透剑招,从其最精微处拆解。

    “这是格调最高的用剑方法了,是最令一切剑评家称道的那种,你之所以能险破‘七步剑御’、偶尔胜过杨真冰,都是因为如此。

    “但偏偏你又会输给张朝。”裴液道,“盖因他剑招极平实而拙,只以剑为一件磨锐的铁器,绝不稍牵高妙,你反而无处下手了——我讲的有错没有?”

    姜银儿思考着点头,敬佩道:“世兄说的是。”

    “用剑的比试,不是只有‘弈’的。”裴液于是微笑,“若是为了赢,你不妨试试‘拼剑’。”

    “……拼剑?”

    “不错。我要冒犯你的道家心境了——不以柔克刚,也不以不变应万变,他攻,你也攻,且抱‘大不了共摘此头’之念,然后出剑。”

    姜银儿微怔:“可是,他自小就习的是杀剑、攻剑,以攻对攻,我能胜过他吗?”

    裴液笑:“我觉得是能的。我就由来喜欢这样蠢笨的对手,喜爱以狠、以血、以杀剑凌人者,内心最深处往往怯懦。正因他真个把狠辣见血当成了不得的武器,打心眼里信奉、畏惧它的威力,所以当自己握有这种强大的暴力时才如此狂傲。他不相信世上有人不和他一样畏惧。

    “这种人瞧着不畏生死,但你一旦斗败他的剑、或者比他看起来更不怕一死,他就再无胆量了。”裴液笑,“此之谓‘浮勇’。”

    裴液看着少女,他知晓她心志远比想象中坚韧勇敢,是绝不会在斗勇中落败的。

    姜银儿蹙眉若有所思,又有些敬佩地看着少年:“世兄你见识真高,那我知晓了。”

    “嗯,你试一试。”裴液笑,“万一不行,我就赶紧冲上去救你。”

    “……世兄,你说得信誓旦旦,原来自己也不确定啊。”

    “哈哈,诸葛亮也有错看马谡的时候嘛。”

    ……

    剑场之上人头簇簇。

    本级剑生二十余人一概在此,十几位往届剑生也穿插错落。

    虽然大家都穿着一样的修剑服,但其实年纪不同,来自不同的剑门,彼此之间也未必熟悉。

    昆仑晏日宫在中十二剑门里也属中游,此番访剑毕竟吸引了不少人,不过瞧见其来势汹汹,很多本有意切磋的剑生也不愿意上场了。有的是自知实力不济,有的是自家剑门与之有些牵连,还有的是如韩修本般,八面玲珑——修剑院毕竟不是自己剑门,晏日宫想垫垫脚那便垫了,不值当去得罪一家大剑门。

    裴液和姜银儿走来时,时辰差不多,人也都坐齐了,他扫了一眼,许多陌生的面孔,同时也有许多人望过来,里面很多显然也不认得他这张脸。

    两人就在边上坐下,对面许多道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全是昆仑晏日宫的弟子,约有十七八人,华服玉冠,横剑在膝。

    当头两个瞧来是师兄弟的样子,一个盛气凌人的少年,瞳孔上吊,眉目锋利;另一个平和些,含着笑,二十出头的样子,低头细细盘着剑上的流苏。

    陈觅双,许问桑。即是本代昆仑晏日宫的两位排头,许问桑列在凫榜十八,本次访剑他倒没有出手,显然只是做给师弟的道场。

    盖因其人列为前二十,早已声名远扬,杨真冰不出手的情况下,他胜一遍这些剑生并无什么美名。

    瞧见姜银儿落座,不待剑师言语,陈觅双就当先拄剑站了起来,盯着少女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许问桑道:“觅双,不得无礼。”

    但也没更多言语。

    他们这番访剑显然有所设计,但面子上并不显得太取巧——杨真冰不出手的情况下,院中可威胁陈觅双者也就只有楚水霆、韩修本、左丘龙华几人。

    但这几人年纪都在二十以上,所以晏日宫一来,许问桑所言就是“为师弟觅年轻同辈剑者一会”,言语间虽未言明二十以下,但楚水霆真上去教训少年一番也难免难看——尤其还不一定胜得很漂亮。

    何况许问桑正是前来压阵的。

    而于二十以下的本级剑生而言,陈觅双纵然年方十七,却实实在在是位强敌了。

    张朝入院以来进境颇快,竟然三剑便伤于剑下,若非姜银儿挺身而出,一时还真没有剑生上前迎战了。

    如今姜银儿接了这位锋芒最盛的陈觅双,访剑又可往下进行,晏日宫那边共有五位,修剑院这边也有六七位,就是今日下午弈剑业的内容。

    此时姜银儿受了挑衅,蹙眉不语,裴液偏头笑:“你不会放狠话吗?”

    “怎么讲?”

    “没事,不讲就算了,受了挑衅未必要立刻还击,有时没什么力度,还显得跳脚。”裴液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传授,“你这时不动如山就好,只一会儿赢了他,你淡声说一句话,声量要不大不小,刚好令全场听见。”

    “什么话?”

    “——你这样的蠢材,也配在我面前言剑?”

    “……”姜银儿有些震惊地看着他,“我、我不会骂人。而且……世兄,我是出家人,要修心性的。”

    “啊,是这样么。”

    “嗯。”

    姜银儿确实没有还击,但两人凑头低语的无视之态无疑又已是一种还击。

    两人并肩盘坐,场上剑师讲完了话,两边剑者一场场较量了起来,总的来说虽有些摩擦,但访剑确实是货真价实、互有胜败,除了陈觅双必要全胜外,晏日宫不大操作其他弟子的胜败,因此场上也渐渐热了起来。

    裴液挺久没在,全靠姜银儿给他讲解场上之人,两人讨论谈笑,说着哪式剑怎样用得不好,裴液爱损人,少女就总露出无奈的笑,还抱歉地去看场上剑者。

    “没事儿,他们听不见的。”

    “那世兄也不能总背后说人坏话啊。”

    不过聊天的时光终于还是结束,场上几轮都打完了,大概是互有胜负,陈觅双这时候缓缓站了起来,直直望着角落冷声道:“该你了。”

    场上也稍微一静,都投目望来。

    谁都知晓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

    陈觅双上回前来,盛气凌人地一口气挑了五人,没有一个在他剑下撑过五招。许多剑生也许不乏勇气,但自家剑门势弱,自然也不敢开罪晏日宫,唯有这位神宵姜真传挺身而出。

    她上次凫榜定榜才在一百来位,谁也没料竟敢直顶此人。

    此时许多人瞧着,姜银儿径自站了起来,拔出【照神】,笔直指向了他。

    少女容颜净美,面无表情,一时真有凛然之感,许多旁观的剑生都精神一振。

    陈觅双眯眼而怒,少女淡眸清声:“你心胸狭隘,举止无礼,说来访剑,却故意伤我剑院同修,以逞威风。不知晏日宫如何教你,我小你一岁,也不必拿年龄说事了。我若胜了,你要向张朝赔罪。”

    这番话有礼有据,气概凛然,裴液在她腿边暗自佩服,心想自己确实只适合在打赢之后来上一句。

    陈觅双冷笑一声:“真是娇气,刀剑无眼,伤了就伤了,也值当拿来说事。小妮子,我若又伤了你,可别哭哭啼啼。”

    他提剑走出来,姜银儿同样排众而出,立在了剑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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